于哈里森故事的好几种版本开始流传起来,就连学校里也传得沸沸扬扬,戴维放学回家,把他听到的所有消息都讲了出来。
“玛莉拉,哈里森先生有个新妻子……嗯,不是很新的那种,他们结了婚后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米尔迪告诉我的。我一直以为,人们一旦结了婚就要一直保持这个关系,米尔迪说不是这样的,如果你不同意这个关系,就会有很多办法停止婚姻的。米尔迪说,一种方法就是走远些,离开你的妻子,哈里森先生就是这么做的。米尔迪还说,哈里森先生离开他的妻子,是因为她对他掷东西——很硬的那种东西。而阿蒂·斯劳尼说,那是因为她不让他抽烟。内德·克莱则说,主要是因为她总是对他破口大骂。要是我的话,我肯定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离开我妻子的,我只用跷起二郞腿,对她说:‘戴维太太,你应该做些让我高兴的事情,因为我是个男人。’我想,这样肯定会让她安静下来的。不过安妮塔·克莱说,是他妻子离开他的,因为他不愿意在门前把靴子擦干净,这不能责怪他妻子。我现在就到哈里森先生家去,瞧瞧他妻子长什么样子。”
没过多久,戴维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哈里森太太不在家,她和雷切尔·林德太太去卡莫迪了,去买裱糊客厅的墙纸。哈里森先生让我带信给安妮,请你过去一趟,因为他想和你谈谈。告诉你们,他家的地板擦洗得很干净,哈里森先生刮了胡子,可是昨天教堂没有举行布道呀。”
在安妮看来,哈里森先生家的厨房简直是焕然一新啊。地板擦洗得干干净净、光洁明亮,屋里的每件家具物品都擦洗得纤尘不染,炉子擦得锃亮,简直可以当镜子了。墙壁粉刷一新,窗户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哈里森先生坐在桌旁,身上穿着他的工作服,这衣服在上周星期五以前还以破烂出了名,可是现在却缝补得整整齐齐,浆洗得干干净净呢。他的胡须也刮得很干净,稀疏的头发已经被精心修剪过。
“请坐,安妮,坐吧,”哈里森先生说,他悲切的语气就像安维利的人们在葬礼上说话的口吻,“埃米丽和雷切尔·林德太太去了卡莫迪,她已经和雷切尔·林德结成了深厚的友谊。女人真是反复无常的动物了!好了,安妮,我悠闲的日子就此结束了——全都结束了。我想,我剩下的半辈子里,只能忍受着干净和整洁的无尽折磨了。
哈里森先生想尽量把话说得很悲惨,可是他眼中却绽放出幸福的光芒,那无法遏制的光芒,让他的真实感受一览无余地呈现在安妮面前。
“哈里森先生,你的妻子回来了,你心里其实很高兴,”安妮指着他大声说道,“你不用假装啦,你不是这样想的,我看得明明白白。”
哈里森先生放松下来,露出了羞涩的笑容。“嗯……嗯……我在慢慢适应,”他接着说,“不能说我一见到埃米丽就难过。一个男人生活在这样一个居民区里,的确需要一些保护。在这里,他想和邻居下盘棋,并不是以此为借口,想娶邻居的妹妹为妻,可谣言却满天飞,居然还闹得上了报纸。”
“如果你不假装未婚,也就不会有人怀疑你看上了伊莎贝拉·安德鲁斯了。”安妮认真地说。
“可是我没有假装未婚啊,要是有人问我是否结婚了,我肯定会告诉他是的,可是他们只是想当然地认为我没有结婚。我很不喜欢谈及这事,不是因为我很焦虑,而是我觉得这太心酸了。如果雷切尔·林德太太知道我妻子离开了我,她肯定会觉得我是个疯子,现在不正是这样的吗?”
“可是很多人都说,是你抛弃了她。”
“不是这样的,安妮,是她先挑起事端的。我要把整个事情经过都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把我想得很坏,当然你也不要把埃米丽想得很坏。我们还是到走廊上去说吧。这里的每件东西都打扫得太干净了,让我很不习惯,我真怀念以前那种邋遢的生活。我想过一段时间后就会习惯的,不过让我看看院子吧,这样我会轻松一点儿,埃米丽还没有时间收拾整理院子呢。”
他们来到走廊上,刚舒坦地坐下来,哈里森先生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讲起他那不幸的往事。●●網●文●檔●下●載●與●在●線●閱●讀●
“安妮,我来这里之前,住在新不伦瑞克的斯科茨福德。我的姐姐帮我打理家务,她和我脾气相投,她虽然很讲究整洁,但从不约束我,结果把我宠坏了——埃米丽是这样认为的。但是三年前,我姐姐去世了。她去世前很担心我的将来,最后她让我保证尽快结婚。她建议我娶埃米丽·斯科特,因为埃米丽很富有,而且很会操持家务。我告诉她说,我早就说过,‘埃米丽·斯科特不会看上我的’。可我姐姐说:‘你先问问她,看看她的态度。’为了宽慰她,我答应去问问……然后我真的去问她了,而埃米丽竟然说她愿意嫁给我。我从来没有这么吃惊过,安妮,因为她是一个聪明美丽、娇小可爱的女人,而我是个糟糕的老家伙。实话告诉你,当初我觉得自己太幸运了。于是我们就结婚了,然后到圣约翰去度了一个短暂的蜜月,两个星期后我们就回了家。我们是晚上十点钟到家的,我告诉你,安妮,半个小时后,这个女人就开始打扫房屋。噢,我知道你心里在想,我的房子确实需要打扫——你脸上的表情表明了你的想法,安妮,你的想法就像印刷品一样印在你的脸上呢——不过事实不是这样的,房屋并不脏。我承认,当我是个单身汉时,那房子确实够乱的,可是结婚前我请人打扫过了,大部分房间重新粉刷了,家具也重新布置了一番。我告诉你,就算埃米丽来到一座崭新洁白的大理石宫殿,只要她找来一套旧衣服换上,她就会马上费劲地打扫卫生。总而言之,她一直打扫我的房屋,忙到深夜一点,然后四点钟起床又开始打扫,她就一直这么干,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停下来休息片刻。她就这样无休无止地擦洗、清扫、掸灰。星期天是个例外,必须停下来,不过她会眼巴巴地盼着星期一的到来,然后接着干。这是她自娱自乐的方式。只要没有妨碍我,我是可以接受这一切的。可是她得寸进尺,决心要把我彻底改造成爱整洁的人,这太晚了,要是在我年轻的时候,她来改造我,我想一定会很有效的。她要求我必须在门前脱下靴子,换上拖鞋才准许进屋。我从此再也不敢抽烟斗了,除非躲到牲口棚里偷偷抽两口。我说话时的语法不标准,埃米丽以前做过学校老师,她仍然没有从这个身份中走出来,总是纠正我的语法错误。另外,她很讨厌我用刀叉吃饭的样子。所以,就这样纠缠不清,唠唠叨叨,没事找事地争吵,结果闹得不可开交。不过,安妮,平心而论,我的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没有尽力去改变自己,这本来是能够改变的。每当她找出我的毛病,我就恼羞成怒,死不认账。有一天我讥讽她说,当初我向她求婚时怎么没有发现我的语法错误呢?这样说确实有些过分了。一个女人可以原谅男人动粗,但很难容忍男人暗示说,她急着想嫁给他。嗯,我们总是像这样吵吵闹闹,相处得非常不愉快。
可是,如果没有姜黄的话,说不定我们过段时间就彼此习惯了。姜黄让我们的婚姻濒于破裂。埃米丽很讨厌鹦鹉,更难容忍姜黄满口脏话的习性。我收养这只鸟儿是出于我那水手弟弟的缘故。当我们是小孩子的时候,我就特别宠爱我弟弟。他在临死前,托人把姜黄带给我,我觉得它根本不明白那些脏话是什么意思。我最憎恨人类说脏话,可是对于一只鸟儿来说,它只是在重复别人的话,它不知道这些话的意思,就好像我不懂外国话一样,我们应该原谅它。可是埃米丽根本不谅解它,女人总是没有逻辑可言。她试图让姜黄改掉骂人的毛病,可是一点儿效果也没有,就好像要让我不说‘我明白’或者‘他们的事儿’一样,只是徒劳。而且结果往往还适得其反,她越努力,姜黄就越糟糕,就如同改造我一样。
“唉,情况就这样不断恶化,我们也越来越烦躁,终于有一天,战争爆发了。埃米丽邀请我们的牧师和他的妻子来我们家吃茶点,正好牧师家里还有客人,是前来拜访他们的另外一位牧师和他的妻子,于是他们也一同受邀来我家。我答应过埃米丽,要把姜黄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让客人听到它的叫声——就算给埃米丽一根三米长的竹竿,她也不愿意拿着竹竿去碰那只鸟笼——我自己也想把它弄远些,我不希望牧师们在我家里听到不愉快的声音。可是我忘了这事——埃米丽老是担心我的领子不够干净,语法不够标准,让我都没有精力考虑其他事情了——直到我们坐下喝茶的时候,我才想起那只可怜的鸟儿。一位牧师开始做感恩祷告,正当进行到中途时,餐厅窗外走廊上的姜黄突然扯起嗓子大叫起来。原来一只火鸡走进了院子里,让姜黄看到了。火鸡的样子总是会让姜黄感到莫名的难受。它那次骂得超有水平。安妮,你可以笑出声来,我得承认,后来我还偷偷笑过几次,不过在那个时候,我和埃米丽一样羞愧不已。我出去把姜黄拎到牲口棚去。那次茶点吃得很不愉快。我看着埃米丽的脸色,就清楚姜黄和我接下来会没有什么好日子过的。等客人走后,我去奶牛场,一路上我都在反思。我觉得自己很对不住埃米丽,我本来可以对她体贴一些,应该对她的劳动心怀感激的,可是我没有做到。另外,我很担心牧师可能会认为姜黄那些骂人的话是跟我学的。思来想去,我最后决定,要用最仁慈的方式把姜黄解决掉。我把奶牛赶回家,准备找埃米丽说这件事。可是,她离家出走了,只在桌子上给我留了一封信——就跟故事书里的套路一样。埃米丽在信中说,我必须在她和姜黄之间做个选择。她已经回娘家去了,除非等我去告诉她,我已经处理掉那只鸟儿,否则她就不会回来的。
“当时我气得七窍生烟,安妮,我说,如果她想等到这种结果,那她就慢慢等吧,一直等到世界末日,我决不会屈服的。我把她的东西收拾好,派人给她送了过去。这惹起了各种流言飞语——在传闲话这点上,斯科茨福德和安维利一样可怕——所有的人一致同情埃米丽。这让我大为恼火,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坏,我明白我只能躲远些,否则甭想过安稳日子。于是我决定来王子岛居住,我小时候来过这儿,后来一直很喜欢这个地方。而且埃米丽总是说,她不喜欢住在海边,住在那里的人们晚上不敢出门,害怕会掉进水里去。为了跟她作对,所以我就搬到这里来了。这就是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埃米丽的任何消息,直到上周星期六,我从地里回到家,看见埃米丽正在擦洗地板,桌子上还准备了丰盛的午餐,这是自从离开她后我的第一顿体面的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