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乍长天似水》作者:廿四味凉茶_第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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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廓慢慢移下来,他伤在腹胸,左边,离心那么近。伤口很大,反复裂开,伤处已比最初的箭伤创口扩开几许,可怕得是毫无愈合的迹象,薄薄一层痂都没能结好,仅仅只是靠外敷药和绷带控制伤口让血在伤处凝结,不至于大量出血。伤口向外出还有斑驳的青红的淤青,散布在皮肤上。
  伤口果然狰狞不堪,深红发暗,皮肉反复绽开,结成令人绝望的伤。
  孙权觉得心口也被开了一个巨大的洞。
  :“公瑾,公瑾,为什么要伤我的公瑾。”他喃喃道。
  
  :“公瑾别动,我马上招医官。”他欲起身。
  周瑜啪一声拉住他的手腕。
  :“主公,当年,我慕你父兄英名,只身拜会,至今以二十余载。蒙伯符将军殊遇,视如心腹手足,当日将军东渡,我率部众亲侄相迎,本想从此纵横天下,共创大业,痛惜将军早逝,我虽不才,然受将军遗命,自后十年,兢兢业业,如霆如雷,不敢懈怠,大小战事,尽心竭力,自省不曾负孙氏。如今,请主公给我时间,完成剩下的心愿。”
  :“公瑾,是你的心愿,还是我哥哥的心愿?”
  周瑜略一停,道:“是我的。”
  
  孙权吹灭了灯,月光照射在他背脊上,明亮而冰冷。
  你连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公瑾,如果必须绑住你的手,让你失去神志,才能接受我,那么我就这么做。”
  
  他不敢触碰周瑜,只能从背后空环住他的身体:
  “不,公瑾,你别恼——我送你回去,你不愿意,我再也不碰你一下,但你让我看着你,你别走……”
  
  周瑜远远看起来略带傲气,这一点仿佛他自己知道,便刻意收敛着,越发待人温和,周瑜对他总是用同一种态度,以至于让孙权觉得,要算清他的心思也并不是那么困难。
  当他离得很远的时候,仿佛用尽手段就一定可以得到他。可当他们终于在一张床榻上赤\裸相对的时候,孙权却又几乎凄凉地想:你与我之间,为什么这么难。
  当年在兄长灵堂前,他掉下的泪,已经太久远,怎么也无法替他拭干。




☆、十九

  孙权召医官,替周瑜重新处理伤口,侍者上来服侍他更衣。孙权安静地坐在一旁。有侍女奉托盘呈上新煎的汤药。
  周瑜看到碗中的黑色的汤水,垂目不语,抬眼时,正触碰到孙权的目光,孙权也有些不自在,视线闪烁回避,道:“公瑾,这是你正服的药,每隔三个时辰我就命他们呈上来,一直不敢间断。”
  周瑜神色在灯影中,目色一剪,端起药一气喝下去。
  放下碗,发现孙权正望着他,他也不理会,自起身道:“主公,在下告退。”
  孙权忙跟起来:“公瑾——留在吴侯府休养罢,医官们可随时会诊。”
  周瑜看了看他,像是要问他:你刚才说的不算?
  孙权只得复又坐下,赌气高声道:“替大都督备车。”
  周瑜一点头:“多谢。”
  
  周瑜去时,孙权又想叫他,怕他不搭理,当着人脸上未免挂不住。
  周瑜走了,漏声断,天色初亮。
  孙权坐了半晌,召秘使觐见,吩咐道:“派人去大都督府外勘察,都督出入行动,须即刻回禀我。”
  
  侍女们捧朝服,替他更换,孙权一面伸手,一面还有点收不回神思:
  公瑾真是变着法子说教,你拿这来吓唬我,又怎么吓得住。
  别说是一道小小的伤口,你就是化灰化烟,面目全非,我也不会退一步。
  可是,公瑾做出破釜沉舟的样儿,我也不好再逼。你怎这么冷心,战场上用手段,庙堂上用手段,到我床上还要用手段。
  
  至于周瑜想告诉他,这样的伤恐怕年命不永。他断不肯去细想,他年幼跟随父兄出入战场,看过种种惨烈,四肢断裂,开膛破胸,仍旧活下来的例子不胜枚举。他少年目睹强大的父兄接连横死,陪伴他的只有周瑜。曹操举八十万大军下江东,文劝降武劝死,只有周瑜巍巍立于堂上,力排众议,说:我江东必胜。孙权不敢全信,又不敢不信,可周瑜说能胜利,就胜利了。
  对孙权而言,周瑜是他童年少年青年时不断做的梦,梦里有他希冀的一切,他从没想过,梦有尽头。
  
  周瑜回府后,立刻招吕蒙过府,询问刘备来建康一事。
  吕蒙道:“一切都按都督安排的做了,只等主公允准。”
  周瑜道:“主公会准的。”
  吕蒙问道:“都督这两天在主公府中议事,尚未劝得主公准许?”
  周瑜一怔,掩饰道:“此事关系江东大局,主公必准。”
  
  他只把这件事当做君主的昏聩,只要劝诫成功,他就可以摆脱孙权的纠缠,哪怕只是暂时的,他要腾出手来,部署挟拿刘备为质一事。
  在周瑜的生命中,他遇到一个人,且只遇到过这一个人,十年间,相谐相和,朝朝暮暮,即使孙策离开了,孙策的方式也遗留在他的生命中。周瑜对很多人好,爱身边的人,可在这世上,他只在乎那个人是不是平等地回应他。
  对于超越自身付出的激烈的情爱,他不知道怎样处理,如今更没有时间去顾及。他只希望能掌控情势,快快快快,不相干的事赶紧排斥在旁。他一直有种感觉,自己的生命不会很漫长,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更多,南郡一役,身负箭伤后,更是如此。
  后来,当周瑜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不得不卧床休养时,他曾回想这一切,才觉到自己对于孙权的轻率和急迫,而当时,他只是直直地站在那条路上,毫无防御地空出后背,不在意身后万箭齐发,只想着快速地奔向目标。




☆、二十

  天色阴霾,黄云万里。
  周瑜立在墓碑前,看墓碑上那熟悉的名字。
  子义,黄泉路上,也那么心急,不与故人再见一面么?
  和他一样。
  
  周瑜举觞祝祷。
  他捧起酒坛,拍去封泥,涓涓清酒洒在苍苍劲草间,立刻渗入黑土间,消失殆尽。
  他道:他日我出征,便无法相见了。今日畅饮一番。
  
  他突然想,也许,我也很快能与尔等相见了。
  他素来不肯考虑身后事,今日在太史慈墓前,却抑制不住这样的想法。
  周遭忽然有风回旋,周瑜变色,抬首仰望,草木森森,风吟萧萧,在他身畔缭绕不去,周瑜伸手,风从他的掌心流过,他收起掌,似乎抓到了什么。
  他突然笑了,自语道:“是,大事未成,去不得。”
  风迎着他的笑抚来。
  
  孙权在车中,很远处就看到墓前周瑜的背影。
  他下车,命随从在原地等候,自己徒步向墓前走来。↓↓
  
  他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合肥之战,若不是为了公瑾你,根本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为了你的固执和骄傲,因为你不听从我的命令,使得我们君臣离心,故而才引发了这一场败仗,折兵损将,连哥哥的旧部亦不得保,我心甚痛,这是我的错,也是你的错。我们和解了罢。从此不可再分离。
  
  来到近前时,周瑜已经席地坐于墓前。听见身后有人声,回首望来。
  周瑜的眼圈泛红,像朱砂笔在清水中荡涤,洇开淡得无迹可寻的颜色。
  孙权多年未见他如此情景,心里顿时涌起万般不舍,说不出那一番话。
  记忆中他悲戚的样子,遥不可及,只有这一次,终于离他那么近。
  我长大了,可以安慰你。
  这也不怪你,公瑾。为了你,我都是愿意的。
  他几步上前,去拉周瑜的手。欲引衣袂去拭他的眼角:“公瑾……”
  周瑜抽手。
  孙权很清楚看到,周瑜脸上的神色,将无法宽恕的犀利隐在疲惫中。
  孙权心里咯噔一下,简直要落到底:我为你费尽心机,你居然敢以此事怪罪于我?
  
  孙权沉住气,转身背对他,道:“公瑾,合肥战事,是孤继位来首次亲征,本想借此立威,不想反遭惨败,为百官耻笑。我身为人主,还有何颜自立。”
  周瑜不做声。
  孙权记得他用这番话试探鲁肃时,鲁肃痛而急,将他的过失一概抹去,告诉他:为人主者,无过亦无罪,他日主公定有大胜之时。
  说两句这样温暖的话,很难吗?
  公瑾你怎么变成这样?
  当年孙权初继位时,吴中名士望族多有不服,周瑜不仅在公事上全力支持,执礼甚恭,私下更时有抚慰之语。甚至有一次用手拍的他背,鼓励他:“主公不必多虑,主公胸怀广大,待士以诚,此番陆氏相投,定无贰心。”
  从那时候起,孙权以为他掌握了与周瑜亲近之道,只要倚小卖小,状似困扰,周瑜就会退让,会主动示好,会关心他靠近他。
  为什么现在行不通了呢?
  孙权不甘心,道:“公瑾,你知不知道,当日退兵,敌军紧追在后,前方江上栈桥毁尽,我几陷绝地,公绩为保我周全,调头与敌军再战,至左右亲兵尽死,我以为他亦阵亡,再相见时,公绩身上数十创伤,几不能站立,他拉着我的手痛哭,说部众亲随无一幸免,悲不自胜。”
  周瑜心里不减悲凉,可也知“爱而不能令”,战场上没有仁慈,他虽恨孙权为了诓他回师而发兵合肥。但当日密报曾传来,他也知此战有牵制曹军兵力之能,何况——在这片土地上,孙权是主人,他决定如何使用家里的一草一木。
  于是他道:“主公,往事已矣。”
  孙权见他不在固执,才略高兴些:“是啊,逝者已矣。”
  周瑜侧目不与他相接,他穿素服,面色愈发显白,仿佛刚经水洗净过,又垂下眼帘,眼圈仍红着,有悲伤之色。
  孙权一时把持不住,也坐□,又去拉周瑜的手:“公瑾,我不生你的气,你也别生我的气。我们和解罢。”
  周瑜尚未答话,他又靠近一点,几乎想靠到他身上,“公瑾,今日与我回去罢,昨天母亲为了小妹的事,责问于我。我又不敢分辨。公瑾你要替我……”
  周瑜很用力的推开他,孙权不妨,被他推倒,他单手撑地,讶异道:“公瑾?”
  周瑜道:“死者墓前,岂可无礼。”
  近日来,自从他同意了周瑜与刘备联姻的方案,他二人彼此相安无事,无论他将周瑜留到多晚,周瑜也从没变过脸,他对周瑜说:“公瑾之计,我何曾不从?”又曾经说:“公瑾,我说过,只要你不走,让我看到你就行。”
  即使说这样的话,周瑜也并无不悦之色,况且今日也并没有甚么出格的行为,孙权料周瑜不会如何,便笑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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