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必定是又要兵了。”
孙权道:“那我们的计划又要被他打乱,子敬啊,你速去巴陵探视他的病情,务必要阻拦他与刘备交兵,然后再渡江吊丧,索要荆州。”
鲁肃领命,孙权又加了一句:“子敬,如今行事能让我放心的,只你一人,不得不辛苦你。”
鲁肃忙道:“主公言重,此乃臣下分内之事。”
鲁肃讨要荆州,得到了刘备的一纸借据,回见周瑜时,周瑜扼腕道:“子敬,你好糊涂,他巧言令色,说取了西川还荆州,他要是十年不取西川,难道荆州就十年不还?这等文书有甚么用?”
鲁肃道:“有用啊,公瑾,刘备以前口口声声说荆州市汉室的土地,如今他终于承认,荆州是我们的。是我们借与他们的!这是我能办到的最大限度了。”
周瑜心中想,这又有什么区别?要讨荆州,必动刀兵,口舌之争文书之约在铁马刀兵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乱世战局之中,信义仁道从来不是第一位,也不能是第一位。
但他不愿再与鲁肃争执,几日前鲁肃来巴陵,二人已是大起争执,鲁肃向来是不动怒的,那一日也动了气。自己也故意说了些过界的话。
鲁肃是他的故友,在这个世界上,蕴含在昔日美好时光中的人影,已经越来越稀少。
周瑜起身道:“此行你已是不易,休息几日再回柴桑罢。”他又忘了医嘱道,“今日我们必要痛饮一番!”
鲁肃回道建康,顺便为孙权带来了周瑜的奏书。孙权已经多日没有收到周瑜的只言片语,此次倒是很意外。
急忙展开竹简细看。
周瑜在奏疏中向他献计:刘备发妻殁,必当续娶,主公可佯为小妹求亲,与刘备联姻,诓刘备入江东,逼诸葛亮以荆州易之。
孙权看了半篇,心中暗想:果然,我们孙家人,除了那个人,全都是你取换荆州的筹码,倒是花得一点不心疼。
孙权放下奏表,向鲁肃发愁道:“刘备毕竟年过百半,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母亲又视如掌上明珠,如何舍得?”
鲁肃道:“公瑾的意思是,不必禀报太夫人,只是以此为由,赚刘备入瓮,讨要荆州。”
孙权想,我岂不知道他的意思?你又把球踢回来!
于是直接问道:“子敬,你意如何?”
鲁肃思忖道:“或可一试。有刘备在,诸葛亮投鼠忌器。关张也不敢动刀兵。”
孙权见他难是这么肯定地同意周瑜,便道:“那你替我拟一道令,命公瑾速速回建康,商议大事。”
☆、十五
周瑜在城外住了一晚,第二日朝会即去觐见主公,孙权在高座上,见到在下堂行顿首礼的周瑜,心里五味杂陈,故意让他跪着,不肯让他起身——你毕竟是我的臣。
又一句一句问他,“前线如何”,“军情如何”,“粮草军饷如何”,末了,又问他:“公瑾身体如何?”
周瑜身披沉重的铠甲,跪在堂下,一面长篇大论回复他,一面觉得有些气闷,伤处因跪得太久,触碰摩攃伤口,疼痛愈来愈明显。渐渐说话的声音略低了些。
:“烦劳主公挂怀,在下无恙。”
孙权深知周瑜不到万不得已,连这一丝气弱也断然不肯现于人前,又恨又疼又拧不过,只道:“公瑾辛苦了,且回府休息,稍后再召公瑾入府议事。”
周瑜回府后,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只觉伤口处火烧一般疼,心想不好,恐怕又裂开了。
便急招医官。
这些日子,随着箭伤不断恶化,他只觉得体内的器官渐渐衰败,连忍耐疼痛的能力都变弱了,任何疼痛都变得很敏[gǎn]。对外界的冷暖也很快得以感知。
如今他很听医官的嘱咐,忌口,按时服药。他不是怕死,只是认定大事未成,不忍一死。
孙权进周府时,不许门人通报,只说,“我和公瑾是兄弟,通报甚么?”
医官正在为周瑜料理箭伤,周瑜赤着上身,医官将他身上的绷带拆下,在伤口处换药,吕蒙捧着一盏热茶,奉给周瑜。
孙权在周瑜的寝室门口停下脚步,站在逆光里,看到周瑜的身体愈发消瘦,面上毫无血色,只是日光落在他肩头,在□的肌肤上抹了一层蒙蒙的光。他的神色好像也不那么尖锐了。
公瑾——
他的身影挡住了光线,众人发现是主公,忙停手向他见礼。
周瑜欲取外衣,口中吩咐医官:“先生先去,过后再请先生。”
孙权忙道:“不可,公瑾的伤要紧。”
他示意医官继续,走进屋内,在离周瑜的床榻最远的案边坐下。
屋内四人寂静无声,周瑜端正危坐,医官埋头一圈一圈将白色的绷带缠绕在他腹部,吕蒙垂首站在一侧,只有孙权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的声音,仿佛在耐心地等待着。
医官事毕,嘱咐道:“幸而没有大碍,都督此次回府,必须静养百日,切不可操劳,切忌急躁。在下另开几幅药,请都督按时服用。”
周瑜应了他,医官便告退。
吕蒙端茶给周瑜。
孙权道:“子明也去休息。”
吕蒙奉命退下。
周瑜突然叫了一声:“子明。”
吕蒙回头:“都督有什么吩咐?”
周瑜又沉默。
孙权道:“去罢。我同公瑾有两句话要说。”
周瑜站起身,孙权抢先一步过来,从架上取上周瑜的衣袍,到周瑜身后,亲自展开:“公瑾,我来。”
他抖了抖衣袖,等周瑜,周瑜看了他一眼,伸手套上衣服,便向前走了两步。
他的手臂有武将的线条,看起来却又那么柔和,孙权想摸一摸,可周瑜已经走开了
孙权道:“公瑾,消瘦了很多。”
周瑜不答。
:“公瑾,真的伤得那么重?在柴桑耽搁许久,舍下我在合肥,是死是活一概不顾?”
周瑜还是不答话。
孙权想,怎么能让你沉默就罢休,又道:“子敬暗中必定笑话我这主公,在大都督心中轻微至此。”
周瑜方道:“子敬对主公耿耿苦心,刳肝沥胆,主公何必介怀于他。”
孙权道:“我对公瑾何尝不是刳肝呕心?公瑾亦弃之不顾。事到今日,我才知道这世上有公瑾这样的人,当初我接掌江东,是公瑾教我为人主之道,如今我才真正学到:想必对你越好的人,越可以毫无顾忌地伤害,反正他也不会走,也无处可去,是不是?”
周瑜冷笑道:“主公,子敬劝我撤军,那些话是真是假,主公都知道,我也都知道。如今不要再提了。”
孙权恨他总是一句话说到底,半点不肯回转,显出根本不想再继续谈话的样子,方才在门口的一腔柔情早就化得虚无。
孙权走到他身后,从背后伸手替周瑜整了整衣襟,双臂滑落到他的腰上。
周瑜脸色稍变,他一挣,想不到孙权双手不着痕迹相错,却扣得那么紧。
:“仲谋松手。”
:“公瑾总在这个时候摆出哥哥的样子,不是太晚了么?”
周瑜道:“越界之事至于再,至于三,主公别相逼太甚。”
孙权道:“我只想看看公瑾的伤,是不是真的那么重。”
他将周瑜推倒塌上,全身压上周瑜的身体,毫无章法地扯开片刻前才亲手替周瑜穿上的外服,周瑜一把捏住他的手腕,眼睛里是凌厉的拒绝。
这一次,孙权甩开周瑜的手时,竟不觉得那么困难,他也觉得自己是疯了,明知不行,却一次一次死不松手。
他将周瑜的双手翻过头顶,用一只手牢牢地摁住他的手腕。
想起那一晚,也是这样绑着他的手,不觉对他暧昧一笑。のの
:“公瑾别动,我就想看看你的伤。”
他隔着白色的绷带,按了一下周瑜的肋骨:“是这儿么?”
周瑜强忍不语,孙权又用指背顺势按下去:“是这儿么?”
他一路试验下来,终于在肺叶边狠狠点了一下,用力也重,周瑜倒抽一口冷气,孙权没料到,也吓了一跳,这才改作轻抚:“是这儿?”
周瑜说不出话,额上渗出汗珠。
孙权松手,撑起身体:“公瑾没事罢?”
周瑜紧缩双眉,孙权不禁回想起他梦里周瑜的苦痛神色。
孙权顿时万般心悸,戾气消去,俯□楼住他:“公瑾,你用计诈死诓骗敌军,消息传到建康,夜里才有密信告明实情。听说你死了,你知道那几个时辰我是怎么活的么?公瑾,公瑾——”,他抚着周瑜的胸膛,忽而又切齿道,“曹仁匹夫,敢伤我的公瑾。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周瑜终于开口,道:“主公放手,我很疼。”
:“公瑾素来洞悉人心,料事如神,你不妨猜一猜——”孙权直起上身,语势很缓:“今天,我会不会放手——”
☆、十六
孙权知道彼此的力量的改变,他将周瑜压在身下,不让他动弹,挑衅似地望着他。
他想从周瑜的脸上看到惊惶,一丝也好。
周瑜瞬了瞬目,睁开眼时,孙权看不到任何恐惧。
:“仲谋,我知道。”他说,“你说得对,我知道你的心思。”
孙权望着他,也毫无恐惧。
:“别再纠缠了。让我把想做的事情做完。”他说,“你的一生还很长,会遇到很多人,而我最想遇到的人,已经都离我而去。我与你不是一样的人。”
孙权笑了一下:“周公瑾,世人说你才智过人,计谋无双,可在情事上竟混沌得可笑,你以为这两句话能绝了我十几年的念头么?”
周瑜气息不稳:“仲谋,在你我之间留点东西罢。”
孙权问:“留甚么?”
周瑜道:“我的忠诚。”
孙权笑:你的忠诚,还能够给谁呢?
于是他嘴上说:“那不是我要的。”
周瑜觉得身体中的气愈来愈混乱,渐喘不上来。
孙权将他的额上发拨下去,覆上来,靠近他的眼:“没关系,你不给的东西,我自己来取。”
他碰翻了塌边吕蒙留下的水杯,已变得温凉的茶水汩汩流淌在木板上,日光下彻,形成闪闪的一道水迹。
周瑜这一生,从来不能接受这样灼灼逼人的调谑目光,他心里抑不住,下狠劲往孙权胸口推了一把。
可孙权的身体退开,不是因为他的力量,而是因为他撕心裂肺地咳起来,一口气憋不上来,满面通红。
他翻过身,身体斜到床榻外,费劲了全身的力。每咳一下整个胸腔都被像要震碎了。
他翻下床,身形不稳往外走。
孙权愣了一刻,也从床榻上翻滚□,冲上来拦腰抱住他:“公瑾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