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乍长天似水》作者:廿四味凉茶_第3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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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肃道:“子敬,敬你的一腔豪气。”
  二人笑饮。冷酒入周瑜喉中,不久,觉得内腑灼烧般疼痛。周瑜面色不改,放下酒盅,道:“子敬,我曾想,如果再给我二十年,我一定会按你的方略行事。可惜——”周瑜道,“时不与我。”
  周瑜道:“我已经不能走最好的那条路,只能走最快的那条路。”
  鲁肃道:“公瑾啊,你的苦心我明白。可凡事欲速则不达。”
  周瑜调转话题道:“子敬,当日你归营,主公持鞍下马相迎,你却说:此事未足道显,愿助主公克成帝业,威德加四海,方是你鲁子敬赫赫彰显之时。主公从此以你为他的邓禹。子敬,主公倚重你胜于我。”
  鲁肃忙道:“公瑾,切勿这样说。”
  周瑜道:“子敬啊,想来你是与我有大恩的人,如今虽相争不下,成为政敌。但今日还能在一起喝酒,我甚是畅快。”
  鲁肃道:“公瑾,你我绝非政敌,只是方略不同罢了,当初我倾家荡产相助的,不是公瑾个人,而是天下之人,你我相争的,也不是私下的事,而是天下之事。”
  周瑜微微一笑,赞道:“鲁子敬毕竟是鲁子敬,大义凛然,毫不通融。”
  二人举觞对饮。
  周瑜道:“子敬,我意天下之计,必先囊括荆州,令关张之辈俯首,然后方能挥师北伐,剿灭曹操,助主公实现一统治江山的愿望。”
  鲁肃道:“公瑾,你以为我鲁肃,真是一心一意同刘备联合么?刘弱曹强时,刘备是友,曹操是敌。刘强曹弱时,曹操就是友,刘备就是我的敌人。只有这样,江东才是永远的胜者。你与我的分歧,只在时机而已!”
  周瑜忽然避席,长拜道:“大兄,万事拜托了。”
  
  还有一些话,留给主公说罢。
  
  孙权接报,听闻周瑜出府,火急火燎前来。
  他策马往周府来,见前方周瑜正从车阶上下来,府内管事凑近回禀了两句。周瑜听罢,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站立不稳,扶门框猛烈地咳,呕出血来。




☆、七十六

  周瑜自车驾上下来,深紫的衣袂扬起,下摆微澜。玄色滚边的绛红绅带,垂至膝下,绶带系着白玉璧,银灰的狐裘簇着他的颈。
  
  孙权停住马,不曾上前。
  
  府内管事上前,低低在周瑜耳边道:“都督要小人去打探的人,府中人言,前几日忽不告而别,主公曾几番寻访,终是音讯杳然。”
  周瑜怔了怔,自顾道:“好。”
  如此甚好。
  周瑜往前走了两步,只觉胸中堵塞,狠命地吸气,肺上像有巨大的空洞,怎么也吸不足气,再一张口,血就犹自心肺中喷出。
  周遭的人大惊失色,管事一面架着周瑜,一面高喊人。
  
  孙权在对面,他不相信。
  有一瞬间,他听不见对面的呼喊声,整个世界变得很安静。
  耳膜骤然要被刺穿,所有的人都在呼唤他的公瑾。
  他从马上跌下来,恍惚地奔过去。
  
  人们七手八脚将周瑜扶入府中,人们见他过来,让出一条道。
  他站在人群中,不断重复:救他,救他。
  
  孙权这一次,看足了整场救治过程。室内宁静无声,几个医官同时上阵,一个在他几处穴道施针,周瑜口中又涌出几口血,方才止住。另两个脱他的紫袍,一层层解开绷带,孙权见了那血洞一般的伤口,眼前一片红:为甚么是这样?我以前见过公瑾的伤,不是这样的!
  而他们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周瑜是醒着的。
  
  半个时辰后,重换了药,缠上绑带,医官又让周瑜服下安神的汤药,轻声道:“都督,歇一歇罢。”
  医官们都退去了,可没有人敢吩咐孙权作甚么,于是他在屋中坐了很久,见周瑜阖上目,平静地吐息,终于起身向外来。
  
  都督府内管事在门口侍奉,孙权走出来来时,他垂首行礼,方抬起头,孙权手中的马鞭猛然抽过来,直从额头抽到下颌,力量之重,将人推倒在地。
  孙权怒吼:“为甚么让他出府?
  管事伏在地上,却没有回答。
  孙权得不到回应,暴怒之下再扬鞭,屋内传来周瑜的声音,他叫管事的名字。
  管事应道:“都督。”
  周瑜道:“你退下。”
  
  孙权返回屋内。
  周瑜睁着眼,很虚弱却很严肃:“主公,在我家中,鞭笞我的家仆。好,主公欲怎样惩罚,请由我始。”
  孙权一时激怒,自知理亏,便不接话,到周瑜榻边,道:“公瑾,我要将你接到府内去静养。”
  周瑜听闻此言,方才门口所感受到的巨大羞辱又涌上来。
  他想告诉孙权,这些痛苦和耻辱,几乎将他压垮。
  可周瑜没有说,之前是因为他不承认自己能被压垮,而如今,他无暇将生命中所剩无几的时光,用在苦痛之中。
  周瑜道:“主公,你忘了,人主不可为所欲为,相反,是许多隐忍和宽仁。”
  孙权有点慌乱,抓住他的手:“公瑾,我都听你的,你跟我回去。”
  周瑜缓了很久,终于道:“主公啊,你难道不知,你辱我甚重?”
  
  孙权懵了:他怎会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我得说,GN们的回复比文好玩。
真是要谢谢让我有这么多期待~不知说啥好,更吧~




☆、七十七

  他怎会不知。
  他吐出炙热气息,在公瑾耳边呢喃:公瑾,你喜欢么?你快活么?公瑾,这样好么?
  后来,他抱着周瑜的肩,埋首在他怀中,不看他眼,痴语道:公瑾,疼不疼?
  公瑾,疼不疼,疼不疼?
  公瑾,只要你说疼,只要你说一句,我就会停止,可你甚么也不说。
  
  无论他怎么发狠怎么伤害,总是无法撼动公瑾分毫。
  他着了魔,将利刃刺入周瑜的心,绞他的皮肉,剜他的心,可公瑾的心,铁石一般。
  他是蒙上眼睛的斗士,分不清在和谁厮杀。只是想:我不能输。于是紧握利器一遍遍冲上去,对方强大得无懈可击。他被封闭在黑暗中,无限恐惧。他嘶喊,挥舞刀,却始终无法伤及对手,他于是更疯狂地砍杀,一刀,一刀,一刀!
  当他睁开眼,他的公瑾满身是血,站在面前。
  
  孙权的手指滑过周瑜的手,问:“公瑾,这样,是辱你么?”
  他又摸周瑜的脸,问:“这样,是么?”
  他俯□,吻周瑜的唇角:“这样呢?”
  他沿着周瑜嶙峋的轮廓,到他的脖颈,突然想到他那血洞般的伤口,骤然停止,抽身离开他的身体。
  
  孙权低声轻语,告诉周瑜:“我比谁都喜欢你,比谁都喜欢。我已无法再等下去,公瑾。再等,一生就要过去了。”
  孙权道:“公瑾,你的心如此刚强。我在你面前,你视而不见。如今,你是不是会在想到他的时候,偶尔想到我——”
  孙权怕周瑜不悦,没有再说,转而道:“公瑾,我做错了很多——你别生气,你好起来罢,求你。”
  
  周瑜在他喁喁的恳求声中,最终没有说。
  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教导主公情爱之事。在这世上生存,他再也无法向人吐露:这负担很沉啊。他必须举重若轻,做给世人看。
  
  时入深寒,周瑜衰败地更快,日间也时常昏迷。后来,他身边的人宁愿让他睡,也不愿看他醒来时所受的折磨。▓▓
  但孙权来了,就一定要等到周瑜醒,要跟他说话,一天才算过去。
  
  这一日周瑜醒得早,吕蒙来探望,周瑜屏退了旁人,对吕蒙道:“子明,替我备些笔墨。”
  吕蒙便移书案到榻前,亲自替都督研墨,他有些不好意思道:“都督要写甚么,不如口述,让末将代笔。”
  周瑜笑了,道:“此事不能代笔。”
  吕蒙心中难过地无法应对,仍默默地研。
  周瑜提笔,在竹简上写:当今天下,方有事役,是瑜乃心夙夜所忧。
  吕蒙低着头,一声不响地在砚中打圈,水凝了起来。周瑜坐在床榻上写,写了一会儿,提笔道:“子明,我会推荐子敬继任大都督一职。”
  吕蒙沉默了片刻,但又即刻道:“都督英明。”
  周瑜道:“我知道,子明在军中威望很高,军中多有人瞩望。”
  吕蒙道:“都督,蒙此心可鉴,只愿追随都督。”
  周瑜止他,道:“子明,我推举子敬后,你也要上书主公,同我一起推举子敬。”
  周瑜道:“子明之才之志,定有所成。但主公如今不会用你。军中众将愈是推举你,主公愈不会用你,你明白么?”
  吕蒙安静地道:“明白。”
  周瑜道:“主公眼下深恶孙刘交战。他继承大业后,但因年少,受多方掣肘。荆州一役,我多有僭越。我去后,主公绝不会再容忍。
  主公要得是自行其道,子敬恰与主公同。无论任何人说甚么,主公一定会用他。
  也许一年,也许二年,刘备此人,绝不会甘心为丧家犬,必会扩进。子敬虽不会放弃孙刘联合,但定会随情势变更方略——子明,你须事子敬如师长,不可因政见不同与之龃龉。子敬重名,且有忠义,你视他为师,他便会教你许多。”
  吕蒙道:“蒙定谨记不违。”
  周瑜看着吕蒙,终究还是嘱咐道:“子明,他日向主公进谏之时,若要成事,须先替人主分忧,去其顾虑。”
  吕蒙道:“所有正确的决定都是主公的决定,末将只是荡除阻碍。”
  都督放心。
  多年后,众臣纷纷恳请征讨刘备,殿上惟吕蒙一言不发。
  程普激他表态,吕蒙道:“主公何曾不想夺回荆州,只是太夫人不会允准,因小姐为刘备挟持,困在荆州。”
  同年,孙权派周善渡江,暗中接回孙小妹。
  
  当孙权来到周瑜房外,透过窗纸见周瑜在伏在案上,吕蒙跪坐于旁,陪他说话。
  他每次来,都是旁人给他让位,由他同公瑾说话。可这次,他没有推门而入,静静地站在门外,看公瑾脸上,有些像笑意的神色。
  他生平第一次想:如果公瑾能高兴,就是这一刻不见到我,也是好的。
  那时,他站在门外,不知道周瑜写的是遗书。




☆、七十八

  小孙权坐在门槛上背书。
  那英俊的少年停下马来,他的面容如春光一般明亮。
  他下马俯身问道:“孙公子,在下庐江周瑜,令尊可在府上?”
  孙权道:“你认识我?”
  周瑜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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