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日子他依周瑜计,暗中派人去荆州散布了流言,只说诸葛亮与诸葛瑾合谋,害了刘备来投奔江东,如今关张等人果然中计,与诸葛亮大闹一场,各行其是。 那张飞乃至日日饮酒,到诸葛亮府门前骂阵。
  吕蒙莞尔,又展开周瑜传来的书信,信中言前线各军已集结。吕蒙大喜过望,速回信,报知荆州乱局,又报刘备如今仍在掌控。他忍不住在信末道:都督大事可成,心愿可了,蒙不胜喜,不胜感涕。愿都督武运隆昌,速召蒙至麾下,跟随左右,亲睹荆州收复。  
  自从南郡周瑜中箭后,不得休憩,夙夜操劳,偏又连遭掣肘。
  吕蒙侍从时,曾见都督呕血,又旁听医官会诊,恐都督的病是难好了。
  吕蒙心中伤痛忧烦,今日方得舒缓。这一次,如能取回荆州,都督心中喜悦,淤积消散,也许病就能好了!
  即使不能——吕蒙想,他也可以无所遗憾。
  我定助都督得偿所愿!  
  他满心里都是这个念头,激动不已,在室中来回踱了两步。家中仆从来报,吴侯府传事官传命:明日国太宴请群臣,请吕将军届时赴宴。
☆、五十四
  吴侯府庭中耸立的灯柱通明,庭中亮如白昼。门前,文臣下车,武将驻马,各有宫人提着灯前来,引入府内,群臣穿梭不息,门庭若市。
  吕蒙大感疑惑,既非节庆,又非典礼,国太为何大摆筵席?他方下马,便有宫人上前侍候,吕蒙俟机道: “今日国太宴请何人?”
  小宫人道:“禀将军,今日国太宴请众臣,不分品级高下。”
  吕蒙道:“所为何事?”
  小宫人躬身道:“小人实不知。”  
  吕蒙跟随宫人向大殿去,一路遇到同僚招呼,忽见廊下一人身形匆匆,吕蒙便呼:“幼平。”
  周泰形色匆忙,竟不及搭理,转眼消失在视线中。
  吕蒙更觉有异。入殿堂,见国太吴侯皆在,众人拜过吴侯国太,各自入席。转眼满目皆是佳肴美酒,耳中人声、乐声鼎沸,丝竹管弦交错。
  吕蒙重又在座中梭巡,果然仍不见周泰。
  正是时,张昭起身敬酒,笑道:“太夫人,今日这顿酒是甚么名目?”
  国太端起杯,道:“我请客,还要甚么名目,各位为江东日夜竭心尽力,今日便请痛快饮酒!”  
  吕蒙来回搜罗,突然发现,除了周泰,另一个更重要的人没有出现!吕蒙心下大呼“不好”,却转而与邻座笑谈道:“这样的好日子,如何不见刘皇叔?”
  这话题很快引起共鸣,左右果然有人向国太玩笑道:“太夫人,如此美味盛宴,怎么不请贤婿刘皇叔一同畅饮?”
  国太大笑:“他呀,昨日饮酒,只怕还醉着呢,不妨事,明日送他几坛就是了。”  
  吕蒙借故出大殿,佯装府中夫人不适,遣家仆回府照应,却私下道:“即刻飞鸽传书于都督:刘备恐有异动。”  
  巴陵前线,周瑜在大帐中等众将出题。
  一路车马劳顿,引旧疾重犯,只因收复在望,胸中壮怀激烈,故暂将病痛都压了下去,他手中端杯,像喝酒一样喝药。众将扮作荆州城内的刘备军,设计各条防守路线,他一面喝药,一面与人谈议击破之法。
  周瑜领兵攻城之际,须有三条以上的撤退路线,才会进军,即使胜券在握,也绝不松懈,倘或兵败,他要让更多的士兵活下来。
  唯独这一次,他心中如此急迫,胜利唾手可得,他断后路,作破釜沉舟,一往无前之计。
  将军们个个摩拳擦掌,大帐中皆是热血沸腾之人,人人都想冲出去,奔向沙场,痛快地厮杀一场。  
  帐外忽有人禀报:“吕将军传书。”
  周瑜大步到门前,亲自接信观看,脸色霎时一变,即刻道:“速传信于丁奉,徐盛,令他们从陆上追,回信于吕蒙,派人从江上截住刘备。”
  士卒领命而去,周瑜转身道:“我即刻回去,诸位依计行事,准备出战。”
  甘宁道:“大战在望,请都督留下坐镇。”
  周瑜道:“兴霸,子明来信报刘备有异动,他若走脱,我们优势殆尽,功亏一篑,我先返回,途中如截获刘备一行人,便即刻返回前线。”
  甘宁道:“都督,刘备现在建康,如何能走脱?或子明太过谨慎亦未可知。”
  周瑜摇头。
  他心中升起不详预感:刘备被困多日,此番若无万全准备,便是孤注一掷,子明……反倒是孤军。
  逃不脱的,他想:我会截住刘备!他毕竟在江东的土地上,只要在江东,就是我们的掌控范围,他必逃不脱!
☆、五十五
  星低垂,旷野辽阔,夜间凛冽的疾风,自耳侧呼啸而过。
  周瑜不断挥鞭策马,马匹吃痛不住,撒蹄狂奔,四蹄有如离尘乘风而走。
  周瑜中箭后,因伤及肺叶久难愈合,故出行常坐车。此次来巴陵,为鼓舞士气,进入军营前,特意换作骑马,检视三军时,统帅必须威武而刚强,士卒方能汲取无穷的信心斗志。
  此刻事情紧急,周瑜一概顾不得,出大帐,领一支二百人的骑队,快马向建康飞奔。马匹不是日常骑的坐骑,颇生疏,一路颠得五内移位,厉风如刀,刀刀割喉,嗓子里就有星点血腥味。  
  吴侯府殿中,美酒香醇,鼓乐交鸣,空气中弥漫着醺醺然的醉意,群臣的嬉笑交谈声渐渐高起来,夜已过半,灯盏添了数回油,国太却毫无散席之意,与众臣行令,又命大家投壶为戏,饮多了的大臣摇摇晃晃将矢落了一地。  
  门口传事的侍官入内,在吕蒙耳边说了几句,吕蒙便又起身出殿。
  此时,众人又敬国太,国太道:“我不胜酒力,敬你们的主公罢。”
  孙权向母亲笑:“我酒量也不好啊!”
  国太道:“那你就醉,男人么,哪有不醉上几回的。”
  孙权承应,果然来者不拒,没喝了几盏,竟蒙头跌到案上。
  国太笑道:“还真醉了,不妨事,送吴侯进去休息,我们再饮。”  
  吕蒙避人到侧廊,家仆取出信笺,道:“将军,都督的传书到了。”
  吕蒙立即展开观看。
  家仆又禀告:“将军,东府那边传讯过来,刘备的车驾往江边去了。”
  吕蒙恨道:“怎么不拦!”
  家仆道:“是小姐的车驾先行,周泰将军护驾,只当是小姐出府,后来才发现刘备赵云等人随行其中。”
  吕蒙看罢周瑜的信,听了这番回报,心中了然,直道“糟糕”,按周瑜布置,吩咐道:“速令贾华率五百人,往江边去追!势必拦住刘备。”  
  天际鱼肚白,周瑜一行人星夜兼程往回赶。周瑜料身下战马已疲惫不支,只是兴奋了停不下来本能地狂奔,周瑜亦紧咬牙关不肯停歇。
  直到建康城外,他勒马,马一声长嘶,他勒得急,马冲得过快,前身站立起来,蹄在空中挥舞了两下,方停下。
  周瑜挥鞭指路,道:“出建康往荆襄有三条陆路,丁奉徐盛奉我命必由大路追,尔等一百人往左侧,其余人等随我向山路去!”
  话音刚落,打马扬鞭,又一阵响亮马蹄声,队列分成了两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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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败在此一举,要截住他!周瑜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用甚么手段,绝不能让这个机会白白丧失!
  这是最好的机会,也许,亦是最后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还得追一阵呢……最后才能追不上。
☆、五十六
  远处有一队快马奔来,为首的将军高喊大都督,至近前,贾华翻下马,禀报:“大都督,我等奉吕将军之命,在江上截了刘备的船,船中却并无刘备小姐,只有他身边的侍从十余名。”
  周瑜冷笑道:“我却要看,这金蝉脱壳能不能逃过十面埋伏。”
  说罢命两处队伍合在一处,往山路上追去。
  周瑜素来自己走险道,此番急迫,自然命部将去大路,亲自上山,却不料上得崎岖山路,万般有心无力。往日可如履平地,如今连吐息都像牵动了全身经脉,通畅不得,速度渐慢,他便令贾华与他并排,借机问话:“刘备怎能出得府邸?”
  贾华道:“周泰将军随小姐车驾出府,故而守门人不备。吕将军昨日命我等去追,谁知追了一夜,到江边,既不见周泰将军,也不见小姐车驾,末将办事不利,都督请责罚。”
  周瑜听闻,心中便知七八分,紧锁眉头,一言不发。
  他觉胸中接不上气,怕露出疲态,令下属分心,故策马向前,不再问话。终于过了山路,路虽平坦,仍喘熄不匀,他想:不能慢,一慢就再也快不得了。
  于是不顾一切领队疾奔,迎面又一支队伍迅速前来,为首二人透过尘烟,见周瑜,驻马下鞍,徒步奔来,下拜道:“都督,末将方才截得刘备,却让他走脱!”
  周瑜肺里的气息上不来,通过心口时尖锐地刺痛,强挣道:“何以走脱?现在何处?”
  徐盛拜道:“小姐……”
  周瑜想:刘备,你若以小妹为质,我便就地斩杀你,到太夫人面前也可交待。
  徐盛道:“都督,小姐护着那刘备,说此次出城拜祭他先人,是奉主公之命,又禀过太夫人——小姐说末将若不放行,便是有反意,末将不敢再拦……”
  徐盛丁奉半晌没听到周瑜的回应,片刻,周瑜命令:“上马,往回追,他们必定仍走水路。”  
  周瑜怎能知道,刘备拉着小妹的手说,“若不是你救我,我就死了”。那时,小妹就决定随他走。比她年长三十岁的一方雄主,痴痴地对少女说:与你分别,就像剐我的心一样。
  小妹想,他对我是真有情。比江东的人,对我还真。  
  周瑜眼见要到渡口,前面又是一队人,立马等候,周瑜近前道:“吕子明何在?”
  吕蒙麾下副将道:“将军令末将在此与都督汇合,将军仍在吴侯府中,前日国太召众臣入府饮宴,主公大醉,将军要请主公的命,但将军说,他定会向主公说明一切,请都督放心行事!”  
  周瑜不愿想,但此刻前因后果皆连贯,他无法心无旁骛,有挥之不去的杂念。
  江东,是他们的,不是我们的了。
  他只觉身上的每个创口都迸裂开,连经带骨,扯五脏六腑,咽喉气道凝结住,他觉眼前白光一闪,擦着死亡的肩过去,奔过去,才睁开眼,耳闻车马声,顾不得多想,纵马上前。  
  见刘备赵云等人,他费尽气力,高声笑道:“皇叔是我江东爱婿,快快下马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