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乍长天似水》作者:廿四味凉茶_第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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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置信地看着孙权。明明是曾经在他膝头玩耍的孩童。明明是挥剑断下案角,震慑众臣的人主。
  周瑜,你不是发誓要守护江东,守护孙氏的基业么?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怒火难以压抑。
  
  孙权低声软语赔罪道:“公瑾,你原谅我酒后失德罢。”
  周瑜道:“你亲自为我奉酒,称我为‘兄长’,说要与我同心同德,就在这杯酒里——你对我下了药?”
  “公瑾。”孙权小声道:“你别恼了!”
  “为什么这样做!”周瑜恨道。
  为什么走错这一步!你我君臣,本可以做得很好!
  孙权自然不能说:我早就想这样做。唯有双手奉上宝剑道:“公瑾若要恨我一世,不如现在杀了我。”
  周瑜此刻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要不是他欲直起身时发觉手腕被束缚,也许剑就在手中了。他发现孙权居然绑了他的手,顿时气血上头,耻辱和愤怒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孙权见他脸色都变了,赶紧抽出剑,挑断了缚带,又转而将剑柄放在周瑜手中。
  默默跪坐,引颈而待。
  周瑜想到,上一次他这样坐着,是在他哥哥的灵柩前,通身素服,脸色惨白,眼圈通红,言谈中还隐隐抽噎,对自己说:“请将军执掌江东,继承我兄遗志,权愿为将军治下一长史,亦足矣。”
  
  静了片刻,孙权听到周瑜的声音。
  :“主公,自讨逆将军故后,瑜事主公殚心竭虑,夙夜匪懈——就是为了今日之辱?”




☆、三

  水榭亭台,风移莲动,长长的木廊回环曲折,院内奇树珍禽。周郎的府邸是当年讨逆将军亲赠,当年撒下的莲子,如今开出了亭亭的花,满庭馥郁。
  
  几个日常不入内宅的侍女们聚在廊下,翘首相望,今日小乔夫人在园中赏玩,引得她们聚集。
  :“夫人真是天下绝色。”
  :“被我们家周郎一把火烧回去的曹阿瞒,发八十万大军来,就是为了要瞧一瞧她。”
  :“快看夫人今日的发髻——”
  :“若周郎在就好了,真正一对璧人。”
  
  小乔隐隐听见,不觉微窘,令近身侍女驱散她们。
  其实,任何人陪伴在周郎身侧,都会变得更美好些。
  若周郎在,人皆会生自惭形秽之心,生怕行错一步,说错一句,更显拙劣,总是凝神敛息,自省藏愚,否则,怎能站在他身边。
  她望庭中繁花,怔怔地思恋郎君。
  
  有人来报,说都督回来了。
  小乔即刻返回,待她端茶而入,却见室内已空无一人,问侍女“都督又出门了?”侍女点头称是,小乔微微蹙眉,“只怕太劳累了。”
  
  孙权俯首帖耳乖乖地跪坐在塌边,双手摆在膝上,垂首不语,作出任凭处置的样子。
  直到周瑜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他才转过头,吁了口气,起身掸了掸下裳。
  突然发现周瑜的腰带断落在塌上,心里竟有一丝得意,他那样狼狈地离去——永远雍容雅步的周郎,也有不知所措以至仪容不整的时候。
  他拾起腰带,细细端详,仿佛在品味周瑜所有的愤怒和斥责之下隐藏的一丝惊惶和无法言明的顾忌——真是美味得很:公瑾今天不能做的事,以后也不会做的。
  玄色宽带上,只有简单的正反斜条暗纹,且是普通的布料。
  孙权记得周瑜年少时,也是喜欢华服的——那锦衣公子造访时,会引得旁人在他家门口频频驻足,阿哥出门相迎,见此情景,总要戏言两句,小周公子起初还略窘,渐渐也不以为意,间或还时有笑语相对。
  如今位高权重,声名震天,怎么反倒日益素朴起来。
  孙权想:总有一天,定要叫你穿上我爱看的那些衣裳,在我面前走个十回八回。
  衣带上早已没了他的温度,孙权却禁不住在手中来回折捏把玩——
  这事儿,和阿哥做,就快活得迷乱情迷,弄出种种勾人的样儿,和我做,就是含屈受辱?
  他忍不住哼了一声,将腰带对着掌心甩了一记。
  
  长江滚滚远逝,浪花滔滔,东吴的旌旗插遍江岸,在风中猎猎作响。
  周瑜沿着江边提防线行走,江风迎面而来。
  他举头远望:对面,就是荆州。
  曹操新败,势难复谋,刘备根基未稳,有心无力,亦不足惧
  伯符,此时你若还在,取荆州必如探囊取物!
  我不甘心,伯符!
  我不是为了碌碌一生才追随于你,也不是为了退守一隅,终老天年,才留在这里。
  我不甘心将这大好时机付之东流,江东六郡八十一州,民生富庶,兵强将猛,又值赤壁大胜,士气盛旺,竟不能承继你的宏图远志,也不能终了你的国仇家恨。
  你必定比我千倍万倍地不甘,伯符,他日泉下相见,我当如何与你诉说?
  仲谋为什么要一意孤行,铸成如此大错。我与他行君臣之份,本已如履薄冰,为什么还要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我已没有时间清理这一切,我已经没有时间去管他们的想法。
  
  他突然感到胸口一滞,气脉紊乱,自定神调息,勉强压下去。
  这一切,这万里江山,这些残留的梦想,还有奢华的府邸,甚至连妻子,都是孙策留给他的。
  伯符,我走之后,能留下什么?又能替你留下什么?
  
  他的生命中已永远失去了孙策,可他无法把孙策从生命中抹掉。
  有时思及孙策这个名字,连身体都会感到疼痛。以前他不知道,痛苦竟能够像一杯有形的毒酒,灌注入肌理之中,这样明确地被感知。
  可他不能停止怀念,如果人生能重新开始,他一定会在那暖意融融的晌午,站在富春孙府庭中,再一次拱手相拜,告诉孙策:“今与孙郎相见,瑜幸甚。”
  今生得与孙郎相见,幸甚。
  




☆、四

  吴侯连续半月招百官府内议政,议来议去都是“明日再议”。传召到都督府,传来传去都是“病体难支,实难登堂朝议”。
  吴侯宫中派了大夫,前后来了三五回,都督府上始终婉拒不见。
  
  这一日,周瑜自军前勘察回府,下马将鞭子扔给小童,一面走一面解束袖,并吩咐道:“快摆南郡地图,招吕子明、甘兴霸府中议事。”
  府中侍从在他身后疾步紧跟,小声道:“都督,主公来访,现在堂上等候。”
  周瑜猛地煞住脚步,“为何不早来报!”
  “禀都督,主公方才到府,属下尚来不及——”⑤⑤網⑤文⑤檔⑤下⑤載⑤與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
  :“门外怎么不见主公车辇?”
  :“主公乃微服骑马造访。”
  周瑜沉吟片刻,挥退侍从,重系上袖口,敛容稳步上台阶。
  
  孙权背立在周瑜的厅堂上,听到背后的人叫了一声:“主公”
  转身时满面笑容,几步上前,双手相搀:“公瑾不必多礼,公瑾身体可好?听闻公瑾抱恙,我在日夜寝食不安,一直,想着公瑾——”
  周瑜立刻把手抽出来,向后退一步:“烦主公挂怀,周瑜无碍。只是前几日旧伤反复,实在难以支撑入朝会议政,请主公恕罪。”
  孙权见他风尘仆仆回府,却义正言辞地站在自己面前撒谎毫无愧色,心里不由恼怒,然而看他面目清朗,眉宇间又敛着的英气,偏偏生就一双含情的眼,垂目时更见风致,又百爪挠心一般难忍,细察他面上连日来果然消瘦了些许,愈发怜爱得不行。
  周公瑾,周公瑾,真恨不能把你吞下去!
  
  :“主公请上坐。”
  二人彼此落座,孙权道:“公瑾,那日之后,我……”
  周瑜即刻打断道:“主公,当日之事,至此以后,你我都不要再提,当日,什么都没发生。”
  孙权心里道:什么都发生了。
  周瑜又道:“主公,荆湘乃天下富庶之所,亦是我江东的门户,占据荆州,方可凭此处进退攻守,主公的基业才能真正无后顾之忧。此时是我们取荆州的最好时机,不可错失——”
  孙权叹道:“公瑾近日里一向病着,今日就不要谈用兵之事了罢。”
  周瑜道:“主公,此刻瑜心中,只有这一件事。旁的事俱无暇顾及,请主公明察。”
  孙权幽幽道:“公瑾,你的心真冷。你明知道我的心思,很久以前你就知道的。”
  周瑜干脆利落道:“主公是伯符将军的弟弟,对我而言,只能是这两者,再多的,我已无暇顾及,请主公恕罪。”
  孙权道:“公瑾,我对你——无法忘怀。”
  周瑜听了,勃然变色道:“那就可以用这样的方式侮辱我吗!”然他又随即压抑自己,道:“主公,君事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此事切勿再提。”
  
  孙权沉着脸听完他的话,周瑜以为说明白了,想不到他沉默了一刻,阴沉沉问道:
  “公瑾,其实你只是托病不出,并非真的身染重疾罢?“
  周瑜一愣。
  :“公瑾,旁人装病,怎会如你这般无所忌惮,兵营照例巡查,阵地日日不懈怠,甚至连将士们都知道你没病,只对主公的召书弃如敝履,你是要做给天下人看,你眼中的主公一文不值么?”
  见周瑜不语,孙权便继续控诉道:
  “当日公瑾斥责子敬心向孔明,言谈至怒时拂袖而去,那日我尚且在座,我也喊了留步,公瑾竟充耳不闻,执意离去。公瑾你在他人面前罔顾于我,这算不算辱我?
  赤壁大捷后,吕子明在三军帐前称颂公瑾雄视古、今空前绝后,当日我亦在场,江东军士只知有你周都督,眼中哪里还有我这个主公?公瑾这是不是欺我?
  我兄去后将万事托付于公瑾,我母更命我待公瑾需如兄事之,我对公瑾言无不从,可你动则拂逆于我,甚至冷淡我,这是不是——”
  孙权越说越激动,突然离座,扑倒在周瑜座边,地拉住他的臂膀,周瑜一时竟难以挣脱,只听他委屈得声调都变了,道:“公瑾你欺我辱我绝无一句怨言,怎么我思你恋你就如此狠绝!世上做兄长的,哪有一个像你这般!”
  他说着把头狠狠蹭到周瑜衣袖上,抵着他肩,恨恨道:“公瑾,公瑾……”
  
  周瑜将他的手慢慢剥下,孙权仍要来拉,周瑜避席顿首道:“主公,瑜知素日行事确有不妥之处,万请主公宽恕,为今之计,瑜但望能为主公取得荆州,可使主公父兄基业稳固,之后,周瑜会自挂帅印,返回庐江,做民间耕读之人,主公,请你容我三月,我只要这三个月。”
  孙权听了,又半晌不语,继而将身体坐正,捋平佩带,问道:“公瑾之意,是不是说,你我之间,越干脆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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