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把这黑脸巨匪捉拿归案了。
侦探说:“华大夫,您怎么认出他来的?”
华大夫说:“当时我也在‘一壶春’吃饭,看见这家伙正跟人喝酒。我先认出
他嘴角那颗黑痣,这长相是你们告诉我的,可我还不敢断定就是他,天下不会只有
一个嘴角长痣的,万万不能弄错!但等到他咧嘴一笑,露出那颗虎牙,这牙我给他
看过,记得,没错!我便赶紧报信来了!”
侦探说:“我还是不明白,怎么一看牙就认出来了呢?”
华大夫哈哈大笑,说:“我是治牙的呀,我不认识人,可认识牙呀!”
侦探听罢,惊奇不已。
这事传出去,人们对他那费猜的事就全明白啦。他记不住人,不是毛病,因为
他不记人,只记牙;治牙的,把全部心思都使在牙上,医术还能不高?
好嘴杨巴
津门胜地,能人如林,此间出了两位卖茶汤的高手,把这种稀松平常的街头小
吃,干得远近闻名。这二位,一位胖黑敦厚,名叫杨七;一位细白精明,人称杨八。
杨七杨八,好赛哥俩,其实却无亲无故,不过他俩的爹都姓杨罢了。杨八本名杨巴,
由于“巴”与“八”音同,杨巴的年岁长相又比杨七小,人们便错把他当成杨七的
兄弟。不过要说他俩的配合,好比左右手,又非亲兄弟可比。杨七手艺高,只管闷
头制作;杨巴口才好,专管外场照应,虽然里里外外只这两人,既是老板又是伙计,
闹得却比大买卖还红火。
杨七的手艺好,关键靠两手绝活。
一般茶汤是把秫米面沏好后,捏一撮芝麻洒在浮头,这样做香味只在表面,愈
喝愈没味儿。杨七自有高招,他先盛半碗秫米面,便洒上一次芝麻,再盛半碗秫米
面,沏好后又洒一次芝麻。这样一直喝到见了碗底都有香味。
他另一手绝活是,芝麻不用整粒的,而是先使铁锅炒过,再拿擀面杖压碎。压
碎了,里面的香味才能出来。芝麻必得炒得焦黄不糊,不黄不香,太糊便苦;压碎
的芝麻粒还得粗细正好,太粗费嚼,太细也就没嚼头了。这手活儿别人明知道也学
不来。手艺人的能耐全在手上,此中道理跟写字画画差不多。
可是,手艺再高,东西再好,拿到生意场上必得靠人吹。三分活,七分说,死
人说活了,破货变好货,买卖人的功夫大半在嘴上。到了需要逢场作戏、八面玲珑、
看风使舵、左右逢源的时候,就更指着杨巴那张好嘴了。
那次,李鸿章来天津,地方的府县道台费尽心思,究竟拿嘛样的吃喝才能把中
堂大人哄得高兴?京城豪门,山珍海味不新鲜,新鲜的反倒是地方风味小吃,可天
津卫的小吃太粗太土:熬小鱼刺多,容易卡嗓子;炸麻花梆硬,弄不好硌牙。琢磨
三天,难下决断,幸亏知府大人原是地面上走街串巷的人物,嘛都吃过,便举荐出
“杨家茶汤”;茶汤粘软香甜,好吃无险,众官员一齐称好,这便是杨巴发迹的缘
由了。
这日下晌,李中堂听过本地小曲莲花落子,饶有兴味,满心欢喜,撒泡热尿,
身爽腹空,要吃点心。知府大人忙叫“杨七杨八”献上茶汤。今儿,两人自打到这
世上来,头次里外全新,青裤青褂,白巾白袜,一双手拿碱面洗得赛脱层皮那样干
净。他俩双双将茶汤捧到李中堂面前的桌上,然后一并退后五步,垂手而立,说是
听候吩咐,实是请好请赏。
李中堂正要尝尝这津门名品,手指尖将碰碗边,目光一落碗中,眉头忽地一皱,
面上顿起阴云,猛然甩手“啪”地将一碗茶汤打落在地,碎瓷乱飞,茶汤泼了一地,
还冒着热气儿。在场众官员吓懵了,杨七和杨巴慌忙跪下,谁也不知中堂大人为嘛
犯怒?
当官的一个比一个糊涂,这就透出杨巴的明白。他眨眨眼,立时猜到中堂大人
以前没喝过茶汤,不知道洒在浮头的碎芝麻是嘛东西,一准当成不小心掉上去的脏
土,要不哪会有这大的火气?可这样,难题就来了--
倘若说这是芝麻,不是脏东西,不等于骂中堂大人孤陋寡闻,没有见识吗?倘
若不加解释,不又等于承认给中堂大人吃脏东西?说不说,都是要挨一顿臭揍,然
后砸饭碗子。而眼下顶要紧的,是不能叫李中堂开口说那是脏东西。大人说话,不
能改口。必须赶紧想辙,抢在前头说。
杨巴的脑筋飞快地一转两转三转,主意来了!只见他脑袋撞地,“咚咚咚”叩
得山响,一边叫道:“中堂大人息怒!小人不知道中堂大人不爱吃压碎的芝麻粒,
惹恼了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人这次,今后一定痛改前非!”说完又是一
阵响头。
李中堂这才明白,刚才茶汤上那些黄渣子不是脏东西,是碎芝麻。明白过后便
想,天津卫九河下梢,人性练达,生意场上,心灵嘴巧。这卖茶汤的小子更是机敏
过人,居然一眼看出自己错把芝麻当做脏土,而三两句话,既叫自己明白,又给自
己面子。这聪明在眼前的府县道台中间是绝没有的,于是对杨巴心生喜欢,便说:
“不知者当无罪!虽然我不喜欢吃碎芝麻(他也顺坡下了),但你的茶汤名满
津门,也该嘉奖!来人呀,赏银一百两!”
这一来,叫在场所有人摸不着头脑。茶汤不爱吃,反倒奖巨银,为嘛?傻啦?
杨巴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叩头谢恩,心里头却一清二楚全明白。
自此,杨巴在天津城威名大震。那“杨家茶汤”也被人们改称做“杨巴茶汤”
了。杨七反倒渐渐埋没,无人知晓。杨巴对此毫不内疚,因为自己成名靠的是自己
一张好嘴,李中堂并没有喝茶汤呀!
张大力
张大力,原名叫张金璧,津门一员赳赳武夫,身强力蛮,力大没边,故称大力。
津门的老少爷们喜欢他,佩服他,夸他。但天津人有自己夸人的方法。张大力就有
这么一件事,当时无人不晓,现在没人知道,因此写在下边--
侯家后-家卖石材的店铺,叫聚合成。大门口放一把死沉死沉的青石大锁,锁
把也是石头的。锁上刻着一行字:
凡举起此锁者赏银百两
聚合成设这石锁,无非为了证明它的石料都是坚实耐用的好料。
可是,打石锁撂在这儿,没人举起过,甚至没人能叫它稍稍动一动,您说它有
多重?好赛它跟地壳连着,除非把地面也举到头上去!
一天,张大力来到侯家后,看见这把石锁,也看见上边的字,便俯下`身子,使
手问一问,轻轻一撼,竟然摇动起来,而且赛摇一个竹篮子,这就招了许多人围上
来看。只见他手握锁把,腰一挺劲,大石锁被他轻易地举到空中。胳膊笔直不弯,
脸上笑容满面,好赛举着一大把花儿!
众人叫好呼好喊好,张大力举着石锁,也不撂下来,直等着聚合成的伙计老板
全出来,看清楚了,才将石锁放回原地。老板上来笑嘻嘻说:
“原来张老师来了,快请到里头坐坐,喝杯茶!”
张大力听了,正色说:“老板,您别跟我弄这套!您的石锁上写着嘛,谁举起
它,赏银百两,您就快把钱拿来,我还忙着哪!” ░本░作░品░由░░網░友░整░理░上░傳░
谁料聚合成的老板并不理会张大力的话。待张大力说完,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张老师,您只瞧见石锁上边的字了,可石锁底下还有一行字,您瞧见了吗?”
张大力怔了。刚才只顾高兴,根本没瞧见锁下边还有字。不单他没瞧见,旁人
也都没瞧见。张大力脑筋一转,心想别是老板唬他,不想给钱,以为他使过一次劲,
二次再举不起来了,于是上去一把又将石锁高高举到头顶上。可抬眼一看,石锁下
边还真有一行字,竟然写着:
惟张大力举起来不算
把这石锁上边和下边的字连起来,就是:
凡举起此锁者赏银百两,惟张大力举起来不算!
众人见了,都笑起来。原来人家早知道惟有他能举起这家伙。而这行字也是人
家佩服自己,夸赞自己--张大力当然明白。
他扔了石锁,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小杨月楼义结李金鏊
民国二十八年,龙王爷闯进天津卫,大小楼房全赛站在水里。三层楼房水过腿,
两层楼房水齐腰,小平房便都落得“没顶之灾”了。街上行船,窗户当门,买卖停
业,车辆不通,小杨月楼和他的一班人马,被困在南市的庆云戏院。那时候,人都
泡在水里,哪有心思看戏?这班子二十来号人便睡在戏台上。
龙王爷赖在天津一连几个月,戏班照样人吃马喂,把钱使净,便将十多箱行头
道具押在河北大街的“万成当”。等到水退了,火车通车,小杨月楼急着返回上海,
凑钱买了车票,就没钱赎当了,急得他闹牙疼,腮帮子肿得老高。戏院一位热心肠
的小伙计对他说:“您不如去求李金鏊帮忙,那人仗义,拿义气当命。凭您的名气,
有求必应。”
李金鏊是天津卫出名的一位大锅伙,混混头儿。上刀山、下火海、跳油锅,绝
不含糊,死千一个。虽然黑白道上,也讲规矩讲脸面讲义气,拔刀相助的事,李金
鏊干过不少,小杨月楼却从来不沾这号人。可是今儿事情逼到这地步,不去也得去
了。
他跟随这小伙计到了西头,过街穿巷,抬眼一瞧,怔住了。篱笆墙,栅栏门,
几间爬爬屋,大名鼎鼎的李金鏊就住在这破瓦寒窑里?小伙计却截门一声呼:“李
二爷!”
应声打屋里猫腰走出一个人来,出屋直起身,吓了小杨月楼一跳。这人足有六
尺高,肩膀赛门宽,老脸老皮,胡子拉碴;那件灰布大褂,足够改成个大床单,上
边还油了几块。小杨月楼以为找错了人家,没想到这人说话嘴上赛扣个罐子,瓮声
瓮气问道:“找我干吗?”口气挺硬,眼神极横,错不了,李金鏊!
进了屋,屋里赛破庙,地上是土,条案上也是土,东西全是东倒西歪;迎面那
八仙桌子,四条腿缺了一条,拿砖顶上;桌上的茶壶,破嘴缺把,磕底裂肚,盖上
没疙瘩。小杨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