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已下制了,怎么还不见动工?明堂法象阴阳,正好供事洛图呀!”
《武则天》第十一卷(6)
“明堂——”她苍凉地笑了,“我这些时懒怠了,工程早就该开始的,只为着朝中大大小小的事,人们对于明堂,好像充满了敌意。”
“太后,人们保守着一些传统的法则——”他说得缓和,“传统的法则有许多是好的,但是,人类社会的进步,却依仗新的东西,以本朝来说吧,太宗皇帝南征北讨,就汲取了一些夷狄的法则。现在,也已成为我们的传统。”
太后满意地微笑,徐徐点头,没有立刻回答,狄仁杰抓住了这一机会,又继续说下去:
“我以为小的地方,有时也不必顾忌人言,做出来,有了好处,人们自然会信服——”他声音拖得很长,似是意犹未尽。
武太后微喟着,她明白狄仁杰的意思,而她自己,也有着痛苦的蕴藏。
于是,君臣之间缄默了,狄仁杰觉得自己所能说的,到此地步为止,再往下去,就会逾越了。于是,他起身请辞,武太后默默地点头,等他将走出殿门,又叫住他:
“仁杰——”她低喟,欲言又止。
狄仁杰回转身,恭立着等候谕示,但武太后没有再说下去,这时,她鉴赏着狄仁杰男性的刚正与柔和,她想:如果有这样一个男人在自己身边,在各方面都会得着满足,自然,她明白狄仁杰是不可能成为明崇俨和薛怀义的,于是,她缓缓起身,低沉地说:
“你回任去吧,我会再找你的——”
他们对一些问题经过心神交遇之后,武太后有三天没有上朝,而乾元殿的拆殿工程,便在这三天中开始了。
材料和工匠是早已征集了的,薛怀义穿了四品官的服饰,亲自指挥着工作,工地的四周都建了木城,连白马寺也划为禁区,而一条地道就在围城中建筑,这是薛怀义和太平公主商议了进行的,他们计划着使皇太后在宫廷之外享受生活的乐趣。他们把明堂和白马寺构通为一。
垂拱四年的冬天,明堂建成了。闷郁了长久的武太后,惟此一件悦心的事,她把次年的年号改为永昌,以纪念这一项大唐历史的大工程。
明堂,是汉武帝以来,皇帝所理想的和被认为最正确的居处。那是阴阳家根据五行说的创造,明堂,包括五个部分,亦即由五个独立的屋宇单位所组成。按着五行方位建筑五所殿宇,皇帝居住何处,也按照五行所配合的时间。这种分配,有两个方式,一是按季的,春夏秋冬四季,再把季夏和初秋割裂出一些日子,作为中央戊己;还有是按月的,将一个月的日子划分为五,轮流居于五处。
这些都是阴阳家的理论。古来,能够建造明堂的皇帝,实际上并未依照这一项分配而去居住的。不过,造明堂与封禅,成为皇帝事业中的两大盛事,因此,有不少皇帝,希望以此来点缀自己的皇业。
武曌不是一个信天命的人,她对阴阳五行也并不重视。但是,她愿意有一所明堂,以标示自己的胜利。
至于负责这一项“合天地,象阴阳”的大工程的薛怀义,构造的重心却不在于明堂的本身,而是在他的白马寺。他在白马寺正殿的后面,建造了一所巨大的殿堂,命名为天堂神宫,有地道和宫禁之内的明堂相通。
在天堂神宫之正中,他建造了一尊大佛像——那是耗费巨万的作品。
这些构筑,他并未完全奏告——甚至连来俊臣等人也弄不清楚这个特别的和尚在做些什么。而且,时间使薛怀义在太后身边的地位越来越高,自然也越来越亲。太后除了对女儿是纵容的之外,对任何人,都是铁面无私的,凡是干犯、逾越的人,即使是平时的亲信,亦不可能获得赦免——太平公主虽然获得母后的纵容,不过,她却谨慎地不敢逾越。薛怀义却不然了,他傲慢,时时凌辱侯王,甚至在武氏侯王面前也是如此,太后的侄孙辈曾经婉转地在太后面前陈诉,可是,武太后只淡淡地付之一笑。有一回,她甚至对武承嗣说:
“你们让让他!”
来俊臣等人立刻看出了这一风向,自然,他们再也不敢侵犯薛怀义了。
于是,薛怀义成了众人所侧目的人物。
明堂落成了。
永昌元年的元宵节,薛怀义邀请大唐皇太后武氏光临白马寺的天堂神宫。
他在天堂神宫内安排了一个“无遮大会”。这是经过两个多月的筹备、演习而举行的。
薛怀义假借了佛的名义,召来洛阳城中的少年、妓女,在神宫的大佛像脚前举行放浪的淫乐。他把这种###称之为钧天大乐。
经过几次演习,洛阳子弟疯狂了。
薛怀义,则在一个神秘的所在观看“钧天大乐”——那是大佛像之内。大佛像内部是空的,有铜制的旋转楼梯,可以上登佛头之内。佛像,有许多特别构筑的缝隙,从佛座莲瓣缝中,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切;佛像的脐部,也有精致的缝隙,可以望外面。
再向上,佛像的乳部,也有窥望孔穴——从各种不同的部位来窥望殿堂内钧天大乐的行进。最上一层,是在大像的头内,旋转的铜梯尽了,是一张宽舒的安乐椅,足供两人并坐和斜卧。同时,斜卧在安乐椅中的人,正对着大佛眼部的孔穴,居高临下而看全场。
这一具大像是薛怀义用来取悦武太后——他明白男女之间的肉欲恋爱,没有灵智基础,是容易疲倦的。皇帝会对许多个女人日久生厌,太后,自然也可能的啊,因此,他要创造新鲜的玩意来刺激皇太后的情绪,使太后不断地有新鲜感,也不断地由喜悦而兴奋。他知道,自己要想取得太后长期的宠爱,惟有保持新奇、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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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第十一卷(7)
上元,宫廷中有一连串传统的仪式。
薛怀义于子夜时分从地道进入明堂,邀请武太后驾临神宫。
武曌已经听过薛怀义的报导——那是含蓄的、充满了挑逗的报导。现在,她也急于要看看。
“是时候了?”她悠悠地问。
“太后,一切准备都已完成。”薛怀义得意地笑着,“钧天大乐,但等太后莅临,就会上演。”
“哦——”她漫应了一声,亲昵地向怀义招手,“你过来。”
他像一头狗那样凑近去,武太后伸手摩挲着他的面颊、颈项,发出渺渺的喟叹。
“太后——”他吻着她的手,依恋地低唤了一声。
武太后在摩挲中享受了一些时,才回顾婉儿,充满了温柔与恬适,低说:
“咱们跟着去看看怀义的新猷吧,他神秘莫测,看是怎样的玩意儿,称得钧天大乐?”
婉儿选了四名侍女,向薛怀义做了一个手势。于是,由薛怀义引路,这一行人缓缓地进入了狭小的地道。
地道的壁间,都是黄杨木板镶嵌的,每隔十步,就有一盏小巧的绢灯。每隔三十步,一个折曲,在折曲处,地板是活动的,人踏上去,就会震动而发出铃声。那是警号,预防万一有意外,好及时回避。薛怀义把这意思讲给太后听。
“回避?”武曌踏着地板,笑说,“你设想已够周密,但是还不算万全,如果撞着人,从原路退回去,倘若走得慢,仍旧会被发觉的呀。”
“太后,我也想到的,”薛怀义得意地说着,顺手按动一处机钮,墙壁徐徐绽开,裂出一个门来,他指着门,“这是复道,可以通向另外一个出口——我们进去看看。”
复道内铺着地毯,壁上疏疏地嵌着几只用蚌壳磨成的小灯,光线很幽微,武太后进入之后,被这特异的景象所炫迷了,连声称赞好设计。怀义沿路讲解着,大约走了四五十步,又转入正道,渐渐地登上小阶,是一间长方形的房间,置着垫褥。
“太后在这儿休息一下——”
“我不累,”她看着锦褥,徐徐问,“还有多少路到呀?”┇┇
“快了!”他翻过斗室的一边靠垫,取出一辆叠折着的小车,架起来说,“太后回去,可以坐这辆小车!”
“这一点路,我还能走哩!”她不愿被人看成衰老,虽然她已走得相当累了。
“不过,我很愿意替太后推车呀!”薛怀义含情地回答。
于是,他们走出了地道,到了神像座下的密室,怀义忽然把灯熄了,接着,又顺手把嵌在壁上的铜链一拉,于是,一边的墙壁,便现露几个小洞,有灯光射进来,也有人声传进来。
“太后,你看——”怀义挽着太后凑向小洞,并用臂肘碰碰身边的婉儿,要她也凑到另外的洞口去看。
武太后从洞口望出去,忍不住低声惊叫了出来,她狠狠拧了怀义一把——皇太后的尊严,在这一瞬息之间全盘崩溃了。
她所看到的是一幅极乐的图画,数十对男女,赤摞裸地在殿内,有的搂抱着,有的舞蹈,有的在饮酒低唱,有的在忸怩作态,有的,已进入了生命欢笑的境地……
“你——”她局促,但是,她的呼吸却也因此而急迫了起来,视觉的刺激,使她全身如沸……
“太后,”薛怀义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这就是西方极乐世界呀,佛说——”
“该死!”她低骂着,忘掉了自己的一切,恍惚之间,自己也似回复到了青春的极乐奔放境地,西方极乐世界……
“太后,上去看吧!”薛怀义挽着她,走向旋转的铜梯,一面回身向婉儿说:“你在这儿看吧。”
婉儿的心灵与禸体似是在这个小洞口融化了,生理上一阵潮热袭着她,她发觉自己的身体浸在潮水之中,她发觉……
突然,身后有一个人抱住了她。
她不再能抵抗,这也是用不着抵抗的,她任由那个男人摆布自己……
长久,她从小孔射进来的黯弱的光芒中看清了那个男子,一个清秀的青年人,婉儿吃惊了,几乎想叫出来,但在一转念之间,她立刻明白,此地的一切,必是薛怀义所安排的。于是,她伸出手抚摩他滑腻的肌肤,低问:
“你是谁?”
“我——”那青年看她全无嗔怒的意思,坦率地说,“我叫张易之,大和尚指引我来侍候——大姑的!”
婉儿悠然一笑,这个男人使她有鲜嫩的感觉,这一意外际遇,她满意了。
“大姑,现在再看看,景象和刚才完全不同了!”张易之搂起她,又凑到那小巧的圆洞口,“你看,是吗?”
现在,是无边的极乐开始了——在顶层的安乐椅上,大唐的皇太后,看着钧天大乐,也领受着薛怀义给予她的无边极乐。她和婉儿不同,她是曾经沧海的人,她懂得一切享乐,也能自视听承受刺激——她高坐在大佛的顶端,俯视下界众生,鉴赏着,微微地笑与轻轻地颤唞,这是生命中的极致啊。
愤懑、忧愁,全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