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酒!”
“是——”婉儿躬身回答,转向千金公主,“公主的口味?”
“我不吃甜腻的东西,”千金公主微笑着说,“大约,你们皇后也不吃甜腻的吧?到了我这个年纪,吃甜腻的,会变成胖子。”
“皇后和公主一样——”婉儿柔声说,“你们两位的身材都很苗条。”
“你们皇后是真的,我已经用胡人的束腰了。”千金公主转向武皇后,“说真话,你是得天独厚的,这些年,你的模样儿与感业寺的时候相差无几。”她稍顿,看婉儿走了出去,才再说,“这孩子不错,她很有些像当年的你。”
“是吗?”皇后漫应了一声,“婉儿很机灵,她在我身边,分担了我好些事——她的才干还过得去。”
于是,两个中年妇人静了下来,她们各自在回忆自己的青春季!回忆她们和婉儿那样年纪的时候的故事。
长久,当酒食送来之后,千金公主浅食着,徐徐地问:
“媚妹,你怎的老耽在长安呢?我以为长安不及洛阳。”
“没有特别的原因,”她微喟着,“我打算开春的时候到洛阳去。”
千金公主又似彗星,她在长安宫廷做客,时间并不长久,但在武皇后的心灵中,却留下了玄秘的光芒,像彗星的尾巴所留下的一样。
她开始有了玄想——私情的玄想。
时时,在握着笔书写的时候,她会停下来,想着——
一个她所没有见过的男子——冯小宝——却时时从她脑中浮起影子。一个模糊的,一个凭幻想所构成的影子。但是,那却是美的影子。
在夜间,宫廷中静悄悄的,她在灯下工作——
那时候,玄想会特别活动!一些飘忽的意念自然而然地钻入她的思维之中。
——梅花如雪柳如丝,年去年来不自恃……
诗句如彩蝶,在她心灵的天地间飞翔着。
于是,她怨了,权力,不能弥补心灵的缺憾呀!
于是,她怨了,丈夫,只给予自己权力——
于是,她解开衣襟,她解开衬裙——
她没有用流行的胡人束腰布,她没有用古老的楚国“索约”(那是白丝织成的腰封)——她不需要这些——诚如千金公主所言,她得天独厚!她有青春的腰肢,甚至,她生育过多次,而腹部的肌肉毫不松弛,也许这是由于天赐,也许这是长年用珍珠粉末和在桂子油中敷摩的结果。
这些因素,是不容易想得通的,但她满意于自己的身材。
于是,她的目光移到床——巨大的床,自己独占着。
于是,她的目光移到屏风——屏风上画着思春的女神在水边舞蹈!
于是,她的目光移到熏笼,两名当内值的宫女守着。
而这,就是她的天地,她的人生。
于是,她咬牙切齿——
一枝毛笔的笔杆被她所咬碎了。
——这不是第一枝被咬碎的笔杆。
在自我的惑乱中,她想到改换一个地方也许能获致平安,当年,她由洛阳到长安,平安了很长的时间啊!
这偶然的一念,在第二天就化为行动了。她通过皇帝,颁下赴洛阳的诏书。
在车驾行将启程之前,散秩左武大夫的来俊臣,带了一个特别的人来见武皇后。
来俊臣并非朝官,但是,他是武皇后一群特别人员中主要的一个。他领了十五名助手,搜集朝臣私人活动的情报,呈报武皇后。
来俊臣以及和他相同的几个人如王弘义、侯思止等的工作任务,皇帝是知道的,也是容许的,自然,皇帝并不清楚来俊臣这些人的实际工作。
来俊臣是少数可以直接到内宫晋见皇后的人之一。这一回,他带了一个人同入内宫。那是明崇俨。
明崇俨是由外都司功调入长安做左拾遗的,品秩很低,除了奉诏之外,是没有单独见皇帝皇后资格的!但是,来俊臣却郑重其事地带了他入内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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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第六卷(6)
来俊臣报告了一项奇事——
他说:明崇俨能够用符箓使人说出自己的隐秘,并且将实验的结果报告。
武皇后的面色突然沉重了。她是不相信邪术的,因此对于来俊臣的推荐,有了反感。但是,来俊臣却是机警的,当皇后的面色转变的时候,他徐徐地说:
“明拾遗用符箓问出了正议大夫崔同孝致太子书的内容,以及崔同孝说刘仁轨的秘密。”
“唔——”武媚娘感到意外,面色转为平和了。
“奏皇后,小臣以事关太子,又涉机密,所以斗胆带明拾遗入宫面询。”来俊臣把握了武皇后的情绪,慢慢地说下去,“事情真伪不可知,倘若外泄,小臣就成了挑拨宫廷是非,死无葬身之地了。”
“唔——”武皇后的声音拖得很长。她感到意外的并不是机密的本身,而是来俊臣居然敢于在自己的面前密告皇太子。就一般的情形来说,人们会尽量避免在母亲面前讲儿子的坏话。她不解来俊臣如此大胆的缘由。
“小臣受皇后提拔,自然应该尽心——虽然处嫌疑之地,也只能直陈!”来俊臣又说。
她一摆手,制止来俊臣再往下说,转向明崇俨。
“你讲出崔同孝致太子书的内容——”
“崔同孝致太子书是回信——教唆太子上表,请将同州沙苑分假贫民,以博取清让的称赞。其次,是教唆太子上表请求改善关中兵士的粮食配给——”明崇俨平和地说。
“太子并无表文到来,”武皇后浅浅地一笑,“还有吗?”
“据崔同孝自言,他还请太子上表陈请皇后行忠恕,为天下女子法!这是以前的事,不在此信范围之内。”
“崔同孝又如何说刘仁轨?”
“奏皇后,崔同孝说刘仁轨应设法联合山东望族,勿附和主张以文学取士。”
武皇后沉吟着,慢慢吞吞地说:
“俊臣,留下明拾遗在大明宫北二所居住,我可能随时召见他的——还有,你召刘仁轨入见。”
明崇俨的神奇,不久就获得了第一次证明——刘仁轨应召入宫,承认崔同孝曾经向自己游说过。接着,这位老臣坦率地说:
“我是自知领导不起山东贵族的,我本身,也不欲供这群人利用。崔同孝是山东世族,他以为像他那样家世的人,是应该把持朝政的。”
武皇后恬静地一笑,似乎,她并不重视这些,接着就转移了话题,谈到关中的旱灾以及回洛阳的事。刘仁轨弄不清楚皇后召见自己的真正目的,只得泛泛地表示了一些意见。
武皇后并未将刘仁轨的奏报转告来俊臣与明崇俨,她每天都接见来俊臣,但是,她好像忘记有明崇俨这个人了。直到十日之后——
车驾幸洛阳的筹备工作完成了,并且决定明天出发。太子的奏章恰于此时到了皇后的手中。
太子奏章的内容与明崇俨所报告过的相同,惟一增添的是:天旱,奏请大赦罪犯——
武则天冷笑着,收下太子的奏章。随后,就要婉儿去将明崇俨带来。
于是,这位通晓巫术的左拾遗,成了皇后的亲信。#本#作#品#由##網#提#供#下#載#與#在#線#閱#讀#
第二天清晨,明崇俨处于内班执事官的群中,随驾赴东都洛阳——由于处在内班执事官的群中,明崇俨也得以接近皇帝。
车驾尚未到潼关,李治的风湿病忽然转剧了,在龙辇中,皇帝不断地呻[yín]着。
武则天被扰乱了,二十年来,她的健康状态一直是良好的(她有的只是心病),因此,对于一个病人的呻[yín],她的感应极为不舒服,可是,她又不好意思离开龙辇。
为此,她的内心孕育了一种奇异的愤懑——由帝后间的不平而引致的不满。她记得平时的旅行,皇帝为了方便和宫女厮混,都将自己赶回凤辇去。而此刻,皇帝在病痛呻[yín]中却要自己侍奉。
她想:“那多么不公平!”
当她在愤懑中时,内侍送了一封便奏入龙辇。那是明崇俨呈上的笺奏,自请为皇帝疗病。
“让他来试试——”武皇后向内侍说。接着,转身进入龙辇的后厢,向呻[yín]着的皇帝报告:“左拾遗明崇俨自请为陛下疗疾。”
“他会医病?”李治哼了一声,皱着眉向奚官局两名侍御,“去接他上辇来!”
这是违反常例的,依照皇唐的法令规定,皇帝与皇后生病,不能随便找医生诊视;李治被风湿痛苦扰着,愿意违例一试。但他和武皇后不同,同是召外人诊视,他却要通过一下负责宫廷医事的奚官局侍御,好让他们共同负担责任。
于是,左拾遗明崇俨上了龙辇。
大唐皇帝李治的龙辇,是采用隋炀帝的遗制而构筑。从前,秦始皇帝先用六匹马拖车,后来,发展到用八匹马,其后的君皇,多数用六匹马拖拉大车。汉武帝时代,曾经发展到十二匹马拖车,隋炀帝从长安赴东都洛阳,乘了特别大的龙辇,用二十四匹马拖拉。这种大辇,车厢长二十九尺,阔十二尺,全车分为五个部分,前面四尺长的车台,由四名内侍驻守,中间二十二尺,分为前辇厢、寝厢与更衣室,后车台是宫女和内侍所居,龙辇之后有一辆随车,装载了皇帝旅途所用各物和两名内侍守车。随车和龙辇之间是可以走得通的。
明崇俨先登上随车,再从后车台进入龙辇的左廊,再从前辇厢折入寝厢。
《武则天》第六卷(7)
他为皇帝按摩——那是和奚官局侍御完全不同的按摩方法。他用一种淡黄色的油敷在皇帝的皮肤上,然后用手掌摩挲。
他的按摩使皇帝于半个时辰内入睡。
这一偶然的开始,使明崇俨的地位完全变了,李治命他住于随车中,作为近臣。武皇后也因此而可以回自己的凤辇了。
一个为皇帝经常按摩的人,是可以利用这一个时机讲许多话的,武媚娘长久以来就希望有如此一个人,现在,她的愿望达到了,于是,在回到东都洛阳之后,皇后第一批诏书中,就有特擢明崇俨为正谏大夫手谕在内。
洛阳,在情调上比长安轻松。
但是,回到洛阳的武媚娘,却只有三四天的轻松,一项属于家事的纠纷使得她陷入了空前烦恼中。那是发现了太子李弘和自己显著地处于对立状态。
太子虽然无权干涉母后,但是,太子接纳了旧山东大族和关陇贵族,形成另一个势力集团。武媚娘处心积虑,长期努力着,就是要打倒旧势力集团,不料,自己的儿子却为这一群人所用。
这使她恨,而且,形势显明,她在权力的高峰上,必须和儿子展开斗争了!她自信不会被儿子打倒,可是,和儿子斗争,是并不光彩的啊!
她在烦乱中了。
回到洛阳的一个月之后,她在仁寿宫早朝散罢,太子李弘随之入内宫。皇太子温和地向母后请求一件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