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看到过的。”
“我正朝我主和我的酬谢迈进,”科拉唱道。
21 达 尔
“死了的不是你的马,朱厄尔,”我说。他直僵僵地坐在座位上,稍稍前倾,背挺得笔直,像一块木板。他帽檐湿透了,有两处从帽顶上耷拉下来,遮住了他那木僵僵的脸,因此,头低下来的时候,他只好透过帽檐朝外张望,仿佛是透过一顶头盔的面甲朝外观看。他眼光越过山谷朝远处眺望,朝向斜靠着断崖的谷仓,朝向想象中的一匹马。“看见它们了吗?”我说。在我们家房子的高处,在迅动、滞重的气流里,它们在盘旋,它们越转圈子越小。从我们这儿看去,它们只不过是一些小黑点,执著的、耐心的、不祥的小黑点。“不过死了的可不是你的马呀。”
“去你的,”他说。“去你的。”
我无法爱我的母亲,因为我没有母亲。朱厄尔的母亲是一匹马。
兀鹰一动也不动,在高高的空中盘旋,流动的云给人一种它们在倒退的错觉。
他一动不动,腰板笔直,脸上板板的毫无表情,在想象自己的马像一只半收拢翅膀的鹰那样地伛曲着背。他们在等待我们,准备好了要抬棺材,在等待他。他走进厩房,等那匹马踢他,这样他就可以一闪身穿过去,跳上马槽,在那里呆一会儿,从隔在当中的厩房屋顶看出去,望着空荡荡的小路,然后爬到放干草的阁楼上去。
“去你的。去你的。”
22 卡 什
“这样放一头轻一头重。如果你们想搬动、运载起来平衡,我必须——”
“抬呀。我操,你倒是抬呀。”
“我告诉你,这样搬动、运载起来都不平衡,除非——”
“抬呀!抬呀,让你这蒜头鼻的笨蛋见鬼去,抬呀!”
这样放一头轻一头重。如果他们想搬动、运载起来平衡,他们必须
23 达 尔
他和我们一起在棺材上方弯着腰,八只手里有他的两只。血一阵一阵地往他脸上涌。血色褪下来的时候脸色铁青,就像牛反刍过的食物那样平滑、厚实和发青;他的脸憋不过气来,涨得通红,龇牙咧嘴的。“抬呀!”他说。“抬呀,让你这蒜头鼻的笨蛋见鬼去!”
他一使劲,猛地把整个一边都抬了起来,我们全都赶紧抢着使劲免得他把棺材整个儿翻了。棺材抵抗了一会儿,好像它是有意识的,好像在里面的她那瘦竹竿似的身体虽然没有了生命,却仍然在拚命挣扎,好使自己多少显得庄重些,仿佛在努力掩藏一件自己的身体不得已弄脏了的外衣。接着棺材松动了,它突然上升,仿佛她躯体的抽缩使木板增加了浮力,又好像眼看那件外衣快要给抢走了,她赶紧又朝前一冲去争夺,全然不顾棺木本身的意志和要求。朱厄尔的脸色变得更加铁青了,我能听见他呼吸中有牙齿对咬的声音。
我们抬着它穿过门厅,我们的脚步沉重、笨拙地在地板上移动,走得七歪八斜的,我们穿过了大门。
“你们停一会儿,”爹说,他松开了手。他转过身去关上门,把它锁上,可是朱厄尔不愿等。
“走呀,”他用他那喘不出气儿来的声音说。“快走。”
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它抬下台阶。我们一边走一边保持平衡,好像这是一件无价之宝,我们把脸转开去,从齿缝之间呼吸,不让鼻子吸气。我们走下小路,朝山包下走去。
“我们最好等一下,”卡什说。“我告诉你们,它现在不平衡。我们下坡还得有个人帮忙。”
“那你松手好了,”朱厄尔说。他不愿意停下。卡什开始落在后面,他步履蹒跚,想赶上来,他呼吸浊重;接着他和我们拉开了距离,朱厄尔独自抬着整个前端,这样一来,随着路面倾斜,棺材的一头翘了起来,它开始从我手中松了开去,在空中朝下滑动,就像一只雪橇在无形的雪上滑行,所到之处排走了空气,但棺木的形影似乎还留在那里。
“等一等,朱厄尔,”我说。可是他不愿意。他现在几乎是在奔跑了,卡什已经落在了后面。我现在独自抬的这头好像一点份量都没有,仿佛它成了一根漂流的干草,在朱厄尔失望的思潮里浮沉。我现在真的连碰都没碰到它,因为朱厄尔把身子一扭,让摇摇晃晃的棺木超越自己,然后伸出手去稳住它,同时就势把它送到大车的底板上,他回过头来看看我,一脸愤怒与绝望的神情。
“去你的。去你的。”
24 瓦 达 曼
我们要到城里去了。杜威·德尔说它不会卖掉的,因为它是属于圣诞老公公的,圣诞老公公把它收回去了,要到下一个圣诞节再拿出来。到那时它又会放在橱窗玻璃后面了,闪闪发亮的等在那里。
爹和卡什正从小山上走下来,可是朱厄尔却朝谷仓走去。“朱厄尔,”爹叫道。朱厄尔脚步没有停。“你上哪儿去?”爹说。可是朱厄尔还是没有停。“你把那匹马留在家里,”爹说。朱厄尔停住了脚步,看着爹。朱厄尔的眼睛瞪圆了,像两粒弹球。“你把那匹马留在家里,”爹说。“咱们全部坐大车和你妈一起走,这是她的心愿。”
可是我的妈妈是一条鱼。弗农看见它的。他当时在场。
“朱厄尔的妈妈是一匹马,”达尔说。
“那么我的妈妈也可以是一条鱼,是不是,达尔?”我说。
朱厄尔是我的哥哥。
“那么我的妈妈也非得是一匹马不可了。”我说。
“为什么?”达尔说。“如果爹是你的爹,为什么因为朱厄尔的妈妈是一匹马,你的妈妈也非得是一匹马不可呢?”
“为什么呢?”我说。“为什么呢,达尔?”
达尔是我的哥哥。
“那么你的妈妈是什么呢,达尔?”我说。
“我根本没有妈妈,”达尔说。“因为如果我有过妈妈的话,那也是过去的事。如果是过去的事,就不可能是现在的事。是不是?”
“是不可能,”我说。
“那么我就不是,”达尔说。“是不是?”
“不是,”我说。
我是。达尔是我的哥哥。
“可是你是的呀,达尔,”我说。
“我知道的,”达尔说。“这正是我不是的原因。是的话一个女人哪能下这么多的崽子。”
卡什背着他的工具箱。爹瞅着他。“我回来的时候要在塔尔家停一下,”卡什说。“把那儿的谷仓屋顶修好。”
“那可是一种不敬,”爹说。“是对她也是对我的有意轻慢。”
“难道你要让他大老远的回到这儿来再背上家什步行走到塔尔家去?”达尔说。爹瞅着达尔,他的嘴在不停地嚼动。爹现在每天都刮胡子,因为我妈是一条鱼。
“这是不妥当的,”爹说。
杜威·德尔手里拿了一包东西。她还带着装我们午饭的篮子。 %%網%文%檔%下%載%與%在%線%閱%讀%
“那是什么?”爹说。
“塔尔太太的蛋糕,”杜威·德尔说,一边爬上大车。“我帮她带到城里去。”
“这是不妥当的,”爹说。“这是对过世的人的一种轻慢。”
那玩艺儿会在那儿的。圣诞节一到就会有的,她说,在铁轨上闪闪发光。她说他是不会把它卖给城里的孩子的。
25 达 尔
他走进场院,朝谷仓走去,背挺得直直的,像块木板。
杜威·德尔一只胳膊挎着只篮子,另一只手里拿了只用报纸包起来的方包包。她的脸沉着、阴郁,她的眼睛是深思而警惕的;在那里面我可以看见皮保迪的背影宛如两只针箍里的两粒豌豆:也许是在皮保迪的背上有两条那样的蠕虫,它们偷偷地、不断地穿透你的身子,从前面钻了出来,于是你从睡梦中突然惊醒或是本来醒着却突然吓了一跳,脸上出现一种惊愕、专注和关切的表情。她把篮子放进大车,自己也爬了上去,在越来越绷紧的裙子下面,她的腿伸了出来,显得很长:那是撬动地球的杠杆;是丈量生命的长和宽的两脚规中的一种。她在瓦达曼身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把那只纸包放在膝头上。
这时候朱厄尔走进谷仓了。他没有扭过头来看看。
“这是不妥当的,”爹说。“他为母亲干这么点事也不算过分嘛。”
“走吧,”卡什说。“要是他愿意就让他留下。他呆在家里不会出什么事的。没准他会去塔尔家在那里住上几天。”
“他会赶上我们的,”我说。“他会抄近路在塔尔家那条小路那儿和我们会合的。”
“他还想骑那匹马呢,”爹说,“倘若我没有阻止他的话。那只有花斑的畜生比山猫还野。这是对他娘和我的有意轻慢嘛。”
大车移动了,骡子的耳朵开始抖动。在我们后面,屋子的上面,兀鹰羽翼不动地在高空盘旋,它们一点点变小终于不见。
26 安 斯
我告诉过他要是尊敬他死去的娘就别带上那匹马,这实在不像样儿,他那么神气活现地骑在一匹马戏团的畜生身上,而他母亲的意思是让自己的亲骨肉都坐在大车里陪伴她,可是还不等我们走出塔尔家的小路达尔便噗哧一声笑出来了。跟卡什一起坐在后面的木板座上,死去的娘就躲在他脚边的棺材里,他却大笑起来。都不知道有多少回了,我告诉过他正是这样的行为才使人们对他议论纷纷。我说我对人们议论我的亲骨肉还是在乎的,虽然你自己并不在乎,虽然我养大的是这么一帮不成器的儿子,要知道你非得要这么干使得人们议论纷纷,这对你娘可是一件丢脸的事,我说,对我倒不见得有什么损害:我是个老爷们儿,我受得了;你得给家里的女人,你娘你妹妹,考虑考虑,这时候我转过身来看他,可他还是坐在那里,笑个不停。
“我也不指望你把我看在眼里,”我说。“可是你娘躺在棺材里还没凉透呢。”
“瞧那边,”卡什说,把脑袋往小巷的方向一指。那匹马离我们还相当远,正飞快地朝我们奔来,不用说我也知道马背上是谁了。我只是转过头去再看看达尔,他瘫在那儿笑个不停。
“我是尽了力了,”我说。“我尽可能按她的意愿去做。上帝会原谅我并且宽恕他赐给我的这些孩子的所作所为的。”这时候在她躺着的棺材的上方,达尔坐在木板座位上,笑个不停。
27 达 尔
他飞快地穿出小巷,可是他拐进大路时我们离巷口已有三百码远,泥土纷纷从闪烁的马蹄底下飞起。接着他骑得稍许慢了一些,在马鞍上很轻快,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