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日:日机九十架空袭重庆,被我击落五架。
十九日:日机一百九十余架狂炸重庆市区。
二十日:日机一百七十架又狂炸重庆,市区大火,民众损失惨重。
二十,一日:日机八十余架空袭重庆。
九月十,一日:日机四十四架袭重庆,被我击落六架。
九月十八日:东北沦陷九周年,李杜报告。东北义勇军上半年作战共三千二百余次,平均每日对日寇出击二十次。
十月七日:昆明激烈空战。
十二周二十九日:美总统罗斯福发表“炉边谈话”。宣示中、美、英三国的命运有密切关系,美国决心负起民主国家兵工厂之职务,美国将以大批军需援助中国。
在他著名的“炉边谈话”中,罗斯福说,今日世上已无处可寻世外桃源的香格里拉 这是一九三三年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JameshiltOn"l900-1954)所著《失去的地平线》 (LOst horizon)地名,举世闻名至今。
一九四一年六月五日,日寇飞机夜袭重庆市,校场口大隧道发生窒息惨案,市民死伤约三万余人。报导指出,日机投弹炸大隧道各面出口,阻断逃生之路,救难人员在大火中打通两、三个出口,隧道内市民多已在窒息之前自己撕裂衣服,前胸皮肉均裂,脸上刻满挣扎痛苦,生还者甚少。这一页页血迹斑斑的记载。可见日人之狠毒,这样的残忍,促使战时抗日的更大团结。这段历史上不容漏载的国仇,我至今仍感愤怒悲伤。
一九四一年八月七日,日机开始对重庆进行日夜不停的“疲劳轰炸”。几乎每日一百多架公炸四川各地,有些小城半毁,其目的在摧毁中国人的抗战心防。至十二一日,一周之间,日以继夜,无六小时之间隔。重庆市内饮水与灯光皆断,人民断炊。无家可眠,但在这种凌虐下,抗战意志却更为坚强。此日,八十六架又来狂袭,在蒋委员长驻扎的曾家岩三度投弹皆末命中。同月三十日,袭黄山军事会议会场,死伤卫士数人,国民政府大礼堂被炸毁。
整个八月,在与南京、汉口并称为三大火炉的重庆,仲夏烈日如焚,围绕着重庆市民的又是炸弹与救不完的燃烧弹大火,重庆城内没有一条完整的街,市民如活在炼狱,饱尝煎熬。
有一日,日机炸沙坪坝,要摧毁文化中心精神堡垒;我家屋顶被震落一半,邻家农夫被炸死,他的母亲坐在田坎上哭了三天三夜。我与洪蝉、洪娟勇敢地回到末塌的饭厅,看到木制的饭盆中白饭尚温,竟然吃了一碗她们才回学校。当天晚上,下起傍陀大雨,我们全家半坐半躺,挤在尚有一半屋顶的屋内。那阵子妈妈又在生病,必须躺在自己床上,全床铺了一块大油布遮雨,爸爸坐在床头,一手撑着一把大油伞遮着他和妈妈的头,就这样等着天亮……。
那就是我最早的青春岁月的场景。死亡可以日夜由天而降,但幸存者的生命力却愈磨愈强,即使只有十七、八岁,也磨出强烈的不服输精神,也要发出怒吼。
9、千人大合唱
一九四一年的寒假在大轰炸中度过。开学后,南开合唱团每天抽一小时勤练由李抱忱老师指挥的“千人大合唱”歌曲。三月十二日先在大礼堂唱,后又加一场在重庆市中心被炸毁的废墟上搭棚架(后为精神堡垒广场),全城二十多个合唱团齐聚,同声唱爱国歌曲,希望让全城困顿的同胞听到,让全世界的人听到,让地下的亡魂也听到。我们唱着:
“中国一定强!中国一定强!
你看那八百壮士,孤军奋守东战场……”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那一夜,歌声震撼云霄,所有人热血沸腾,眼泪没有干过,高声唱出积压在内心深处国仇家恨的悲愤。李老师多年后回忆当时情况:“我上台指挥时,看见团员后面是日机轰炸后燃烧倒塌的楼房,听见一千人雄壮的大汉天声。”那股歌声的力量,是太平时代的人无法想象的。
当晚曲“千人大合唱”会场出来,有几辆军用大卡车送我们回沙坪坝。在一个转弯,卡车后面门板被挤松脱落了,我们全都掉落地上,因为跌成一堆,似乎没人受伤,只听到一阵喊叫,大家赶快爬起来去追车子。掉下时被压在最下面的一位男生姓胡,是南开著名的钢琴天才,曾开过校内演奏会。我居然赶紧去拉他起来,急切地问:“你的手伤了没有?”这些年中,我偶尔会想起他,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得了,不
知他后来有没有成为钢琴家?
那晚,我们在残破的公路上一面追卡车一面笑,沿路流过的嘉陵江在月亮初升之时美如仙境,战火死亡阴影下的青春有了片刻喘熄。那短暂的欢乐令人永生难忘。
南开校风除了读书风气盛。才艺、社团活动也很多,校内常有各种音乐会、合唱团。个人音乐会中,最著名的是女中音曾宪恩,她唱的(花非花》、《我住长江头)等直扣内心,有人称她为“天使之音”,令我们如醉如痴。五十多年后我参加一九四三级同学会,知道她一直在杭州音专教声乐。另一位难忘的是男高音朱世楷,他因为唱《茶花女》中的《饮酒歌》而风靡全校,许多人迷他迷得快发疯了,每次他
唱《都纳故乡》就成为更多女生的梦中情人。四十年后我在南开旅台校友会遇到他,仍有些歌迷情结,白头宫女话当年,说我们女生曾多么为他着迷。他回到美国寄了一张手抄的(都纳故乡》歌词给我,大叹前尘如梦。他深受高血压之苦,不到七十岁就去世了。
南开的另一特色是话剧社,张校长创校后不久即成立,原意是演爱国剧激发爱国心,艺术文化是救国的方式之一。最早,张校长曾自编自导,一九二0年代周恩来在校读书时曾参加布景工作并饰演女角(男女不同台)。我在校时话剧社倒也不只演出爱国剧,有一年毕业公演演王尔德《少奶奶的扇子》,主角鲁巧珍高我一班,平日穿着制服,清丽飘逸,在戏里却举手投足尽是成熟风韵,令大家惊叹。
南开的话剧社公演、音乐会和各种球赛常是沙坪坝盛事,很得中央大学、重庆大学等校支持。坝上有一些共同的“明星”。走在那条唯一的街上很吸引注意。有一年,南开篮球队相同样常出国手的东北中山中学篮球队有一场轰动的比赛。中山险胜。我幸好已毕业,否则不知该为哪一队加油效忠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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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永别母校
高中三年除了学业另一项耕耘与收获是友情。人长大了,志愿渐渐成为友情的要项,从初一升到高三都在同甘共苦的人只剩三十多位,其他人大半在高二时上了理组,我和十来个人分到文组。
一般说来,文组的人是理科不行但文科也未必更好。我的国英文分数高,一直被选作墙报主编,又得过几次征文比赛名次,在不分组的宿舍里,熄灯后讲书里的故事或电影颇受欢迎,保住了几位理组的旧友。
我大约一、两个月进城看一次电影,如《茶花女》、《月宫宝盒》、《出水芙蓉》、《晨之翼》、《天长地久》……等。有一次谈论《茶花女》中演嘉宝(Greta Garbo)情人的劳勃泰勒,我说他只是个小白脸而已。引起他的众多影迷愤怒,问我:“那你认为谁最漂亮?”我说亨利方达,日后她们称他为“你的小黑脸”。想不到来台湾后看到他在《金池塘》中演老人,颇为伤心。因为他的缘故,我也一直很欣赏他那有头脑的女儿珍芳达。
有一次讲《天长地久》的故事,竟惹得她们一片啼嘘。五十多年后,我去北京与她们重聚,尚有人提起当时情景。半世纪中多少世间悲欢涯过了,她们竟然还记得中学时的那种爱情向往。当年黑暗宿舍中的少女,怎样走进政治风暴又如何从文革脱身,我都不敢详问。
在那段真正是联床夜话的岁月里。我和余瑜之常常上下旬接续地背诵孟老师诗、词课上的句子,有时我会加上何其芳《花环》诗中名句:“开落在幽沽里的花最香,无人记忆的朝露最有光。我说你是幸福的,小铃铃,没有照过影子的小溪最清亮。”有时也吟诵卡之琳《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等等。自从知道何其芳是北大哲学系毕业,卞之琳是北大外文系毕业,他们的诗句就更令我着迷了。
今日想来,令我们这几个十七、八岁中学生惊喜得如天外伦音的诗句,如写少女眼泪的“流着没有名字的悲伤”,很可能是受了丁尼荪(AlfredTennyson,1809-1892)的名诗(眼泪,无曲的眼泪)("Tears,Idle Tears,)中首句为“眼泪,无由的眼泪,我不知道它们意谓着什么。” (。。Tears,IdleTears"lknoWnotWhattheymean")的启发。中国诗词里当然也有如此意境,但新诗文字的表现清新脱俗,在那艰困闭塞的时代,对我们来说如同天籁。
上了高三,除了加紧准备联考,同学间也渐渐弥漫着毕业的离情。对于南开,我有说不尽又数不清的怀念,尤其是对同学和老师,因为住校,大家都有感情,想到要离开学校,我不知哭了多少天。
快毕业时,老师指定我写一首级歌。我写着:“默林朝曦,西池暮灵……而今一九四三春风远,别母校何日重归来……”都是那时一个高中女生倾心读了两年古典诗词后,所能作出的幼稚多情的歌。我们的音乐老师为它配上曲谱。优雅动听,在女中部立刻传唱,颇受喜爱,她们把我当成一个小英雄似的。谁知男中部的老师人多,他们选了一位男生写的“数载弦歌辍诵声,纷飞劳燕漫飘零……破浪乘风勉自今。”
后来在毕业典礼上唱级歌时,很多女生不愿意唱,我的几位死党竟然也哭起来。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当时的心情半是惜别半是气恼。我自己半世执教,当然明白那时代的级歌必须沉稳。因为由南开毕业是件很庄重的事啊:想不到在毕业五十年的《四三通讯》刊物里,仍有一位王世泽学长记得这事,写了一篇《关于级歌)的追忆。
夏初毕业后,大多数人都留在学校作联考前最后准备,学校并没有任何补习,毛师都已放暑假了。我们住在宿舍里,各种规矩照旧,起床号、熄灯已不再令人痛苦。战争打到第六年,只剩下贵州、四川、西康、青海、新疆和云南仍未落入敌手,每天的战报都是在失陷、克敌的拉锯状态胶着。我们除了考上大学外,别无盼望,渺小的中学女生梦中都没有“乘风破浪”的场景,晚上熄灯后躺在木板床上说不完离情依依。只是没有鼓舞前途的话。
有一夜,我由梦中惊醒,突然睡不着,就到宿舍靠走廊的窗口站着,忽然听见不远处音乐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