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通义》作者:清·章学诚_第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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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帜?(书记之公。)
盖闻富贵愿足,则慕神仙。黄白之术既绌,文章之尚斯专。度生人之不朽,
久视弗若名传;既惩愚而显智,遂以後而胜前。则有爵擅七貂,抑或户封十万,
当退食之委蛇,或休沐之闲宴。耻汩没於世荣,乃雅羡乎述赞。於是西园集雅,
东阁宾儒,列铅置椠,纷墨披朱。求艺林之胜事,遂合力而并图。或抱荆山之璞,
或矜隋侯之珠,或宝燕市之石,或滥齐门之竽;皆怀私而自媚,视匠指而奔趋。
既取多而用闳,譬峙粮而聚。藉大力以赅存,供善学之搜讨。立功固等乎立言,
何尝少谢於专家之独造也哉?(募集之公。)
至如《诗》、《骚》体变,乐府登场。《朱鹭》、《悲翁》,《上邪》《如
张》之篇题,学士无徵於诠解;呼、瑟二,存吾、几令之音拍,工师惟记乎铿
锵。则有拟议形容,敷陈推表。好事者为之说辞,伤心人别有怀抱。金羁白马,
酒市钗楼,年少之乐也;关山杨柳,行李风烟,离别之情也。草禽肥,马骄弓
逸,游猎之快也;陇水呜咽,塞日昏黄,征戍之行也。或以感愤而申征夫之怨,
或以悒郁而抒去妾之悲;或以旷怀而恢游宴之兴,或以古意而艳冶之词。盖传
者未达其旨,遂谓《子夜》乃女子之号,《木兰》为自叙之诗。苟不背於六艺之
比兴,作者岂欲以名姓而自私。(乐府之公。)
别有辞人点窜,略仿史删。(因袭成文,或稍加点窜,惟史家义例有然。诗
文集中,本无此例。间有同此例者,大有神奇臭腐之别,不可不辨。)凤困荆墟,
悲迷阳於南国;(庄子改《凤兮歌》。)《鹿鸣》萍野,诵宵《雅》於《东山》。
(魏武用《小雅》诗。)女萝薜荔,陌上演山鬼之辞;绮流黄,狭斜袭妇艳之
故。(乐府《陌上桑》与《三妇艳》之辞也。)梁人改《陇头》之歌,(增减古
辞为之。)韩公删《月蚀》之句,(删改卢仝之诗。)岂惟义取断章,不异宾筵
奏赋。(歌古人诗,见己意也。)以至河分罔势,乃联春草青痕;(宋诗僧用唐
句。)积雨空林,爰入水田白鹭。譬之古方今效,神加减於刀圭;赵壁汉师,变
旌旗於节度。艺林自有雅裁,条举难穷其数者也。苟为不然,效出於尤。仿《同
谷》之七歌,(宋後诗人颇多。)拟河间之《四秋》,(傅玄、张载,尚且为之,
大可骇怪。)非由中以出话,如随声而助讴。直是孩提学语,良为有识所羞者矣。
(点窜之公。)
又有诗人流别,怀抱不同。变韵言兮裁文体,拟古事兮达私衷。旨原诸子之
寓辞,文人沿袭而成风;後人不得其所自,因疑作伪而相攻。盖伤心故国,斯传
塞外之书;(李陵《答苏武书》,自刘知几以後,众口一辞,以为伪作。以理推
之,伪者何所取乎?当是南北朝时,有南人羁北,而事类李陵,不忍明言者,拟
此书以见志耳。)灰志功名,乃河边之喻;(世传鬼谷子《与苏秦张仪书》,
言河边之树,处非其地,故招剪伐,喻以招二子归隐,疑亦功高自危之人所
言也。)读者以意逆志,不异骚人之赋。(出之本人,其意反浅,出之拟作,其
意甚深,同於骚也。)其後词科取士,用拟文为掌故。庄严则诏诰章表,威猛则
文檄露布。作颂准於王褒,著论裁於贾傅。兹乃为矩为规,亦趋亦步。庶几他有
心而予忖,亦足阐幽微而互著。(拟文之公。)
又如文人假设,变化不拘。《诗》通比兴,《易》拟象初。庄入巫咸之座,
屈造詹尹之庐。楚太子疾,有客来吴。乌有、子虚之徒,争谈於较猎;凭虚、安
处之属,讲议於京都。《解嘲》、《客难》、《宾戏》之篇衍其绪,镜机、玄微、
冲漠之类其途。此则寓言十九,诡说万殊者也。乃其因事著称,缘人生义。譬
若酒袭杜康之名,钱用邓通之字。空槐落火,桓温发叹於仲文之迁;(庾信《枯
树赋》所借用者。其实殷仲文迁东阳,在桓温久卒之後。)素月流天,王粲抽毫
於应、刘之逝。(谢庄《月赋》所借用者,其实王粲卒於应、刘之前。)斯则善
愁即为宋玉,岂必楚廷?旷达自是刘伶,何论晋世?善读古人之书,尤贵心知其
意。愚者介介而争,古人不以为异也已。(假设之公。)
及夫经生制举,演义为文;虽源出於训故,实解主於餐新。截经书兮命题,
制变化兮由人。长或连篇累章,短或片言只字。脱增减兮毫,即步移兮景徒。
为圣贤兮立言,或庸愚兮申志。并欲描情摩态,设身处地。或语全而意半,或神
到而形未,如去而尚留,如马跃而未逝。纵收俄顷之间,刻画几希之际。水平
剂量,何足喻其充周;历算交躔,曾莫名其微至。《易》奇《诗》正,《礼》节
乐和,以至《左》夸《庄》肆,屈幽《史》洁之文理,无所不包;天人性命,经
济宏通,以及儒纷墨俭,名钅爪法深之学术,无乎不备。惟制颁於功令,而义得
於师承。严民生之三事,约智力於规绳。守共由之义法,申各尽之精能。体会为
言,曾何嫌乎拟圣;因心作则,岂必纵己说而成名。(制义之公。)
凡此区分类别,鳞次部周。夭华媚春,硕果酣秋。极浅深之殊致,标左右之
分流。其匿也几括,其争也寇雠。其同也交誉,其异也互纠。其合也沾沾而自喜,
其违也耿耿而孤忧。孰鸿鹄而高举,孰鹊而啁啾?孰梧桐於高冈,孰茅苇於平 %%網%
洲,众自是而人非,喜伐异而党俦。饮齐井而相ㄏ,曾不知伏泉之在幽。由大道
而下览夫群言,奚翅激、讠高、叱、吸、叫、嚎、{穴夭}、咬之殊声,而酝酿於
鼻、口、耳、开、圈、臼、洼、污之异窍。厉风济而为虚,知所据而有者,一
土囊之噫啸。能者无所竞其名,黠者无所事其剽。者无所恃其辨,夸者无所争
其耀。识言公之微旨,庶自得於道妙。(或疑著述不当入辞赋,不知著述之体,
初无避就,荀卿有《赋篇》矣,但无实之辞赋,自不宜溷著述尔。)

●卷三 内篇三
○史德
才、学、识三者,得一不易,而兼三尤难,千古多文人而少良史,职是故也。
昔者刘氏之玄,盖以是说谓足尽其理矣。虽然,史所贵者义也,而所具者事也,
所凭者文也。孟子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义则夫子自谓窃取之矣。”
非识无以断其义,非才无以善其文,非学无以练其事,三者固各有所近也,其中
固有似之而非者也。记诵以为学也,辞采以为才也,击断以为识也,非良史之才、
学、识也。虽刘氏之所谓才、学、识,犹未足以尽其理也。夫刘氏以谓有学无识,
如愚估操金,不解贸化。推此说以证刘氏之指,不过欲於记诵之间,知所决择,
以成文理耳。故曰:古人史取成家,退处士而进奸雄,排死节而饰主阙,亦曰一
家之道然也。此犹文士之识,非史识也。能具史识者,必知史德。德者何?谓著
书者之心术也。夫秽史者所以自秽,谤书者所以自谤,素行为人所羞,文辞何足
取重。魏收之矫诬,沈约之阴恶,读其书者,先不信其人,其患未至於甚也。所
患夫心术者,谓其有君子之心,而所养未底於粹也。夫有君子之心,而所养未粹,
大贤以下,所不能免也。此而犹患於心术,自非夫子之《春秋》,不足当也。以
此责人,不亦难乎?是亦不然也。盖欲为良史者,当慎辨於天人之际,尽其天而
不益以人也。尽其天而不益以人,虽未能至,苟允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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