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丝一毫异音。
难道那人反而自己没有赴约?
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寂静得近乎诡异。
难道是气息隐藏得太好?
就在钟晋思虑到调虎离山的可能时,突然,一个清然略带稚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钟谷主,你好准时呢。”
钟晋猛然转过身,只见一棵树细而脆折的枝稍上,竟安安稳稳地坐着一个清俊的白衣少年。
钟晋沉静的声音带了一丝疑惑:“你是谁?”
少年笑了,左颊一个深深的酒窝现出来,显得十分乖巧。他一跃下树,悠悠然道:“我说弦儿娃娃怎么这么聪明,果然老爹也不差嘛。可是——我怎么就不能是南宫那家伙呢?”
钟晋丝毫不为所动,重复道:“你是谁?”
少年左颊的酒窝更深了,一步步走到钟晋身前,一边歪着头沉思道:“嗯。儿子和老子还是不一样,老子没儿子可爱。”
钟晋冷冷地看着他。
少年撇撇嘴:“这就生气啦?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没耐心呐?再说了,其实你知道我的名字也没什么用,反正我也没南宫出名的。而且我很低调的真的。其实南宫也挺低调的,可是人家那武功低调不了啊。我就不一样了,唉,悲哀啊,在江湖久混也不容易的,太高调也不好的,如果叫太多人知道了我也挺头痛的,你没看南宫手痒了去比个武还得戴面纱么,你也要体会我想低调的苦衷啊。我也是为了你好的,大叔。”
“……”
转瞬,少年突然又笑了。一扫前一刻极认真的无奈哀怨,漆黑的眸直视着钟晋的眼,缓缓道:“我现在很麻烦呢……你若知道了,我可要费心灭你的口的……呐?”
钟晋冷笑:“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少年似是烦心地皱了皱眉:“哦……也对。那么——要不要来试试呢?”
说着,电光火石间,“嚓”地一声从背后抽出剑,向钟晋刺去!
钟晋瞬间闪过,拔剑相迎。
那少年的招式相当狠厉,丝毫不给人反击的余地。剑气煞然间,嘴角却还是带着略含稚气的笑,左颊的酒窝在剑的寒光中若隐若现。
钟晋不由心下震惊。自己的武功自己很清楚,普天之下能和彻涯谷谷主抗衡的人根本寥寥无几,此刻自己竟难寻还手之机!这少年看上去甚是年轻,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武功?
百余招之间,钟晋已渐处劣势。忽然,少年锋芒毕现,剑风压过钟晋的剑,一剑刺向钟晋的右肩。
鲜血喷射而出。
钟晋连忙收势,向后退去数步,伸指瞬间点肩周之穴止了血,看向少年,沉声道:“你到底是谁,究竟想要做什么?”
少年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好奇心不要太强,会死猫的。……彻涯谷一定没有养猫。”
看到钟晋愈发凌厉的眼神,少年转而笑道:“其实钟谷主大可不必想那么复杂,我只是躲得太无聊找你玩玩罢了。”说着嘴微微一撅,“……顺便帮帮小离离的忙。”
钟晋眸色蓦地一沉:“阁下莫非白圣溪独传弟子,『天下第一神医』容镜?”
少年形似一顿,突然不说话了。
神医谷谷主,人称“医圣”的白圣溪一生只收过唯一一个徒弟,就是不知何时出现在神医谷、身世不明的容镜。容镜十六岁名扬江湖。凡是患绝症入谷求医的人,经手未有不愈者。于是乐得清闲的白圣溪全部便放手给他,自己不知躲到哪里逍遥去了。然而容镜却依旧闲闲散散地住在谷里,足不出谷,形同隐居。
直至两个月前,朝廷突然重金请容镜入宫。民间传闻景皇后身染重疾,御医竟无一人能治,只能拖延。盛帝爱后之心天下皆知,于是千方百计请容镜入宫。容镜始终未应。朝廷派人去神医谷强硬拿人时,容镜已经不见踪影。
盛帝闻言大怒,重金悬赏捉拿容镜。然而从前容镜治病时为免麻烦,从不以真实面目示人。加上身边有个精通易容术的『千面狂人』肖拓,人皮面具那是一张一张轮流换,变脸变得比换衣服还勤。知他真正模样的人甚少,所以朝廷至今未收到回音。
钟晋并不很确定。不管怎么说,时隔容镜扬名之初已去八年,如今眼前这个“少年”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更何况神医谷怎么可能相助于落月宫?
半晌,少年无奈道:“叫你不要乱猜,如今非灭你口不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可不想和朝廷扯上关系。”
钟晋厉声道:“既然阁下真的是容神医,为什么要助南宫离为虐?”
容镜眨眨眼,施施然摇着手指道:“非也,非也。小离离我们可是很好的,再说如果不是他,老子这条老命估计早散个七七八八了。弦儿娃娃我是有点不舍得,可是自然恩人最大嘛。”
钟晋的瞳孔一阵紧缩:“弦儿?你要对弦儿怎么样?!”
容镜不紧不慢道:“钟谷主现在担心未免有点晚了啊,南宫想要的……从来没有失手过呢。”
“医者尚有医德,枉你是天下第一神医,怎么竟然……”
容镜笑眯眯地打断:“我只治有兴趣治的,也只帮有兴趣帮的。钟谷主现在要是有心力,不如忧心一下你书房地下第二道密室里的《九炎阳谱》吧。”
“——什么!”两个凌厉到摄人的字从齿中挤出,钟晋握成拳的右手指节成了青白色,“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容镜悠然道:“无可奉告,钟大谷主。你目前唯一的权力……就是选择死在这里,还是跟我走。”
钟晋眉间的印痕刻得更深。
“——不过,”容镜说着,眼睛弯成了极好看的形状。
“这个权力还是交给我吧。”
☆、独处
云岫山庄内的日子很平静。
钟弦是从小被穆衍照顾到大的,别说给人喂饭换药,甚至在钟弦小时候身子很弱那几年,饭都是穆衍先在嘴边吹温了,再一勺一勺喂给他的。有时候病得很重,原本白如温玉的小脸变得苍白暗淡,粉润的唇也失了血色,干裂得泛白,让穆衍看着很心疼,却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整日整夜陪在他身边,坐在床头守着。
那时候穆衍不过十几岁,钟晋让他去休息换侍人来照顾,小穆衍说什么也不肯,只是死死地守在钟弦身边。钟晋谷内事务繁忙,又赶上当时少林的玄论方丈和峨眉掌门秦萧瑟的离奇被害,作为江湖四大支柱门派之二的少林和峨眉一夜间群龙失首,搅得江湖一片混乱,位居四大门派第三的彻涯谷尽管远离江湖,此时却不可能坐视不管。钟晋实在抽不出太多时间和精力照看钟弦,又忧心他的身体,便由着穆衍去了。**
于是,那段日子,钟弦每次睁开眼睛,除了赶回来看他的父亲,眼前一直一直都是穆衍担忧而温和的目光。对于一直没见过母亲的钟弦,穆衍的存在弥补了所有空缺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幼年模糊的记忆让钟弦本能地觉得照顾一个人就一定要一直守在他身边,总之自那日以来,除了给寒靖羽喂饭换药,偶尔随手沏杯茶水之外,钟弦便整日坐在床边的木椅上看书,直至寒靖羽睡了才回去。
这样无微不至的照料,钟弦自己似乎丝毫没有觉得怎样。寒靖羽也没有表现出半分的别扭抑或受宠若惊。原本不爱大惊小怪的两人就这么把说不清道不明的几日和谐地过下去了。
寒靖羽只两日便看完了那两本医书。翻了翻包裹悲哀地发现随身没有再带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只好百无聊赖地倚在床头,看着钟弦耐心地开始第四遍读《子虚医典》。说不佩服那是不可能的,钟弦十五岁前无人晓得他的武功造诣,但无人不知彻涯谷谷主钟晋的独子钟弦极其聪颖,即使枯燥的药理籍都能做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不知这人如何在看完三遍《子虚医典》之后还看得下去第四遍,脸上还如以往一样平静悠然,没有一丝不耐。
在一旁静静注视着钟弦清秀而宁静的脸,从清澈的眸一直到白皙的下颌,白璧般的肤色一尘不染,干净得竟不像凡间过客。虽然不及寒靖羽那令人无法形容的惊世容颜,钟弦却像冬日樱树残枝上的冰凌,清冷遥远,不可方物。
很显然,寒靖羽不是可以甘于无聊之人。但更显然的是,钟弦似乎永远没有打破冻结空气的意思。于是,已经全然无事可做的寒公子便开始饶有兴致地绞尽脑汁逗着钟弦开口。
“钟弦。”已经改了称呼,自顾自熟络起来的寒靖羽端正“靠”姿,手扶床沿,仿若对钟弦已看完三遍之实并不知晓,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荀子曾经曰过,‘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看书不入心是不行的。这本书你已经连着看了两日,怎么居然才翻了一小半啊?”
“……”钟弦完全不理他。
寒小强毫不气馁:“这样吧,看得慢不要紧,我来考考你是否真的看进去了。嗯……『含烟九叶草』的功效是什么?”
“……”钟弦的唇依然静静合着,眼眸都没有动一下,俨然把寒小强当空气。
寒空气叹了口气道:“弦儿不要害羞啊,我不勉强你的。记不得也没什么,记什么说什么就好,哪怕告诉我有几片叶子也行的。”
……这完全是赤|裸裸的讽刺和激将啊。难道含烟九叶草还有十片叶子不成。
讽刺和激将自然不会对钟弦产生任何影响。但弦儿二字令钟弦眯起了眼睛。
钟弦不喜欢被当做小孩子一样称呼。父亲和穆衍、叶嫣然一直不改口已经让他很无奈了。但毕竟是从小便这样叫了,也就习惯了。但被一个刚刚结识没多久的平辈这么叫自然不爽。
然而这种时候言语上的反唇相讥是不明智的。钟弦缓缓抬起头,清冷的目光对上寒靖羽的漆黑的眸,面无表情道:“一一九,六,草本植物,十三年一生,叶状似吊兰,叶片浅青,叶脉深蓝。十月开花,花色雪白,有刺目香气。十月枯死。开花前可入药,可解心脉郁结,骨骼微裂,脾胃虚弱,吐纳不畅,咳血,频繁昏迷,体弱之症。花开一寸药性骤减,二寸则无药无毒,三寸后产生毒性,一钱即断经脉,二钱七窍流血,三钱心脉俱断。无解药。”
“……”寒靖羽沉默了。一字不差啊,名不虚传啊,神人啊。前四个莫名其妙的数字他愣了一刻才想起时第一一九页,第六行起……这算是明晃晃的反击么。
半晌,寒靖羽道:“既然记下了,为什么还要重复看?”
“因为只有这一本。”
“……”寒靖羽忍下嘴角抽搐的冲动,淡定地把自己看完后随后扔进长衫里的《百草述籍》拿出来递给钟弦。
钟弦伸出的手刚碰到书,寒靖羽又立即将书脊捏住了。微染莲香的气息慢慢贴近钟弦,深黑的眸凝视着他,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