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不太懂规矩,场上抱着球跑来跑去,一味哄抢,不断犯规,出一些很初级的错误,让对手和裁判都非常不满。但是偏偏这种战术管用,类似球赛总是重在参与,不甚严谨,活跃气氛成份大于比赛,一到场上,规矩的怕不规矩的,小心的怕勇猛的,认真的怕莽撞的,于是蔡波屡战屡胜。
决赛对手是学历班队,那个班年轻人多,出场的都是些毛头小子,体力比蔡波这一队人马好,阵前风格也差不多。所有场次里,那一场球打得最凶险最艰苦。最终培培一班险胜,靠的是蔡波,当天他冲锋陷阵,打得坚决顽强。对方一个大个子球员撞了他一下,他带着一脸鼻血继续率队拼抢,把对手吓住了。对手毕竟年轻,精神上比较脆弱,一旦吓住就难以振作,就这样给蔡波打垮。
当天赵荣昌下令全班同学上阵助战。他还请兵助阵,提供激励。时省妇联在省委党校举办一期青年妇女干部培训班,班里鲜花一片,赵荣昌设法把她们请来观战,为蔡波喊叫,茑声燕语最是动听,满目鲜艳很鼓舞斗志,该同志越战越勇。
赵荣昌很满意,说蔡波这个人可用。
时候未到,他已经在考虑日后用人。他找蔡波谈话,说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他。
“想法不多,舒服一点就成。”蔡波说。
赵荣昌批评,说一个人不懂得看远,他就不可能走远。
“班长你替我看一看。”
赵荣昌说,蔡波这种人不宜安逸。条件太好,空闲太多,日子太舒服,不容易办成事,还可能出问题。蔡波在市里有上一辈的关系和人脉,政治基础不错,来之前已经是市人事局一个热门科室的副科长,回去之后,不必太费劲就可能当个科长,之后继续向上也不存在太大问题。但是这条路对他太舒服,太顺利,也没太多意思。
“你要到下面去,吃点苦,从乡镇干起来。”他说。
蔡波笑,说那个不好。他跟叶老乡不一样。
赵荣昌跟叶家福谈话时也提到了日后,他说叶家福起自底层,为人沉稳实在,有定力,可靠,加上基层工作经历和经验,基础很好。但是为人过于内敛,讲规矩近于刻板,不擅经营团队,在基层恐怕不太有前途,到上层机关反而好一点。
“留在省里怎么样?”他说,“我来帮助推荐。”
叶家福感叹,说班长这么看重让他很感动。他不敢有太多想法,眼下妻子的病情让他很难远离,毕业后还是回去为好。通常情况下他得回乡镇工作,他想设法调到市直单位,以便就近照顾家人。
赵荣昌认为叶家福跟蔡波情况不一样,缺乏有力支持,在市直机关不容易发展,那里干一辈子当不上科长的多得是。叶家福说他现在局面困难,不能多想那些。
“你还得振作,”赵荣昌说,“我会帮你。”
没想到他自己突然出了事情。
那个星期天叶家福没有回家,留在学校。上一周因为妻子病情反复,他请假回去料理,拉了些课程,这个假日留在宿舍里赶作业。蔡波也没回家,他比较快乐,早早出门,与小林相约到公园划船去了。
上午十点来钟,有敲击门板的声响传起,“笃,笃,笃”,声响小小的,不太连续,有些迟疑,不像是通常打门,像是小猫抓挠。叶家福挺纳闷,走过去开门看究竟:外边居然站着个人八、九岁模样的小男孩。周日上午,宿舍走廊上静悄悄的,房间门大都紧闭,小男孩以为人都不在,独自玩得很开心。
“小孩干什么?”
男孩大头圆脸,模样很精神,且不怕生,很大方。他把手伸到叶家福面前,让叶家福看他手上的东西,是一支白粉笔。
“楼下都抄完了。”他告诉叶家福,很自豪。
抄什么呢?门牌。学员宿舍楼各房间都钉有标牌,在各自的门框上。叶家福房间的门框标牌是409号,男孩用粉笔把那三个小数字放大数倍,抄写于门板上。男孩抄门牌一丝不苟,从走廊那头一路抄过来,每个房间门框上的牌号全部复制于门板上,没有遗漏一间。而且他已经把下边那一层宿舍全部复制完毕。
叶家福特别喜欢小孩。他逗男孩玩,吓唬说粉笔只能写黑板,乱写门板不行,警察要抓的。小孩却不怕,说他爸爸认识警察。
“爸爸是谁?”
他说是赵荣昌。
这一说就看出来了,长得跟赵荣昌真是像。
“你爸爸来了?”叶家福问。
小男孩往叶家福后边看,看到屋子里没人,他说那个叔叔和阿姨去哪里了?
“蔡叔叔吗?”
他点头。
原来小孩已是本宿舍熟客,知道这里偶尔有男有女。叶家福告诉小孩,蔡叔叔今天不在,跟阿姨到公园划船去了。
“在人家门板上乱画不行,”他告诉小孩,“让你爸知道要骂的。”
小孩倒听话,即把粉笔扔了。
叶家福赶紧开门,门外还是那个男孩,赵荣昌的儿子,一张小圆脸上又是汗又是泪,吓得脸色发白。
“别哭,”叶家福赶紧安慰,“什么事?”
小男孩指着楼下,放声大哭,什么都说不出来。叶家福知道不对,肯定有大意外。他把小孩的手一抓,顺走廊快步朝楼梯口跑,下楼梯到三楼,直奔赵荣昌那间宿舍。
他们赶上了最后一幕:赵荣昌刚巧被带出房间。
他背着一只旅行袋,手上还拎着小孩的书包。他身边有两个人,一个年轻,一个中年,均陌生人,两人脸色平淡。中年陌生人在前,先走出房门,后边跟出来的是赵荣昌,年轻那个押后,用力一拽房门,砰一声把门关上。三人出门时表情刻板,情况却也不算太异常。突然发现叶家福带着小男孩快速奔跑过来,局面顿时一变:两个陌生人一起伸手,一边一个掐住赵荣昌的胳膊,年轻的那个往前一挡,朝叶家福厉声喝道:“站住!干什么!”
叶家福没管,跨大步逼向赵荣昌和陌生人。赵荣昌立刻也喊:“叶家福,没事。”
叶家福把步子放缓下来。
“你们是谁?”他问陌生人,“干什么的?”
陌生年轻人不回答,只是下令:“闪开。”
叶家福挡在走廊上,不放他们过去。
“他们是谁?”他问赵荣昌。
赵荣昌被两个陌生人紧紧抓着,人却很镇定。
他笑了笑:“他们执行任务。”
“什么?”
赵荣昌还说没事。他唤他儿子:“小鹏,不要哭。”
陌生中年人伸出一支手指着叶家福,压低声音,严厉警告:“赶紧走开,不要妨碍公务。”
“班长!”
赵荣昌不做解释,他对儿子说话:“小鹏,背上书包,跟叶叔叔去,别调皮。晚上叔叔会送你回家。”
他用力一挣,从中年人手中挣出一边胳膊,把手中抓的小孩书包放在地上。然后他举起手,食指放到嘴唇边,示意叶家福不要出声。**
“没事。”他低声道,“让我们过去。”
叶家福顿时明白。这里发生的意外不那么简单,不是赵荣昌可以控制,更不是他叶家福可以阻挡,而且还不宜闹腾开来。他没再追问,按赵荣昌的吩咐侧身让了道。
赵荣昌被两个陌生人押着穿过走廊,走下楼梯。叶家福带着赵荣昌的儿子尾随不舍,一起走到楼下。楼外空地上停着一辆轿车,车上有司机候着,前排还有另一个人。两个陌生人推赵荣昌上车,一左一右跟他一起挤在后排。轿车发动驶离。
小男孩放声大哭。叶家福把他紧紧揪往。
他带着小男孩回到自己房间,向小男孩询问究竟。这个年纪的小孩哪里知道什么,他不认识两个陌生人,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为了什么事要带走赵荣昌。
“爸爸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今天是星期天,学校不上课。上午赵荣昌带孩子到宿舍来,答应让他玩一会,然后做作业。孩子在楼梯口墙报栏下捡到支粉笔,兴高采烈到处跑,给一间间宿舍写门牌,玩了好久。被叶家福劝阻后,小孩想起父亲交代,赶紧下楼做作业。但是赵荣昌宿舍门已经关起来了。小孩用力打门,开门的却不是赵荣昌,是另外的陌生人。小男孩看到他爸爸坐在里边床上,绷着脸不说话,地上丢着一些纸张本子,觉得很奇怪,却被陌生人拦着,进不了屋子。男孩给吓住了,哭,赵荣昌喊了他一句:“别哭,去找叔叔。”他掉头就跑到叶家福这里来了。
叶家福问男孩家里现在有人吗?孩子说没有。爷爷住院,妈妈一早到医院去了。
叶家福明白了。赵荣昌走前给他一个动作,让他别出声。原以为是让他别在走廊上嚷嚷,搞出什么动静。现在看来可能还有其他意思,他家里似乎正有麻烦。
叶家福决定等待,情况自会明朗。这个时候先安抚小孩要紧,其他不必考虑。时近中午,他带小孩去了食堂,问他想吃什么。男孩惊魂初定,觉得肚子饿了,说他要吃肉包子,还有卤鸡爪子。
叶家福说小孩鸡爪子吃多了会抓破书。不好。
他还是给他买了一大盆。男孩吃得津津有味,那时就忘记哭了。餐桌上没吃完,叶家福向服务员要了个小餐盒,把剩下的卤鸡爪包回宿舍。
当天下午叶家福哪都没去,把自己和小男孩关在房间里。小男孩的书包里装着他要完成的作业,居然不是老师布置,是母亲安排的。小男孩才八岁,已经读四年级,比同龄孩子早上学一年,他的语文很好,数学却一塌糊涂,特别不会做应用题。他书包里的课本和作业本都是数学,妈妈布置的都是数学题目。
当天下午叶家福什么事都没做,在宿舍里当家教,辅导赵荣昌的儿子做应用题。叶家福读的是师院,专业是数学,小学四年级的课目真是小菜一碟。那天他拿鸡爪子当奖品,诱导小男孩做题,听懂了做对了有爪子啃,小男孩格外来劲。
黄昏时蔡波回来了。开门进屋一见叶家福在,不由吃惊,说老叶搞什么名堂?关在里边干什么?
叶家福说:“认得这是个谁?”
蔡波把小男孩抓过去看,说这不是小矮人吗?怎么跑这里来了?大矮人呢?
小男孩嘴巴快,说他爸爸让两个人带走了。
“什么?”
叶家福说赵荣昌上午到这里,碰上紧急公务,把孩子托给了他。
“让咱们把他送回去。”他说。
“班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