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作者:刘和平_第3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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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礼敬,同时称道:“沈老爷……”

沈一石对他们也还客气,做了个轻声的手势,然后一让,把四个太监让进门去。

沈一石别院账房

四个太监配得倒好,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也有瘦的,这时一齐在椅子上坐下了。

沈一石信手拿起四张银票,每人一张发了过去:“喝杯茶吧。”

四个太监倒不太爱作假,同时拿起银票去看上面的数字。

——每张银票上都写着“凭票即兑库平银壹仟两。”

四个太监都笑了,将银票掖进怀中。

那个坐在第一位的胖太监望着沈一石:“现在就……”说到这里做了个抓人的动作。

沈一石浅浅一笑:“不急。”说着自己也坐了下去,闭上眼又听了起来。

那四个太监还是晓事,便都安静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琴声渐转高亢,传了过来。

沈一石别院琴房

高翰文按弦的左手在疾速地移动,就像幻化成几只手在弦上倏忽叠现,但还能看得出手形;疾速抡动的右手五指却已经像雨点般有影无形。

镜头从琴弦拉开了,高翰文坐在那里像一座玉山,身上的绸衫随着身段的韵律在飘拂,就像绕着玉山的云。

芸娘就坐跪在琴几前方的左侧,两眼痴痴地,不像在看琴,也不像在看高翰文。

高翰文这时好像也忘记了身旁这个女子的存在,一阵疾抡之后,双手都浮悬在琴弦约一寸高的上方,停在那里。

芸娘的目光这时慢慢移望向他那两只手。

果然,按弦的左手慢慢按向了角弦,右手的一指接着轻轻地一勾,发出了一声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告别的声音。接着,一段带着神往又带着凄苦的乐曲响起了——这就是高翰文所说嵇康临刑前向往魂归邙山的那段乐曲。

路漫漫其修远!高翰文的两眼慢慢潮湿了,接着闪出了泪星。

芸娘的泪珠却已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沈一石别院账房

四个太监有些诧愕了,都怪怪地望着沈一石。

沈一石坐在那里,两只眼眶中也盈满了泪水。他那两只手虚空抬着,左手做按弦状,右手做弹拨状。

四个太监面面相觑。突然,琴声停了。

沈一石一下子缓过神来,倏地站了起来。四个太监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为首的那个胖太监:“可以抓了?”

沈一石停在那里,少顷又坐了下去:“再等等吧。”

四个太监只得又坐了回去。

沈一石别院琴房

从乐曲中出来,高翰文回过了神,望向芸娘,不禁心中怦然大动。

芸娘跪坐在那里,深深地望着高翰文,泪流满面。

所谓高山流水,高翰文这时望着她也不再回避目光:“你来弹吧。”

芸娘却还是跪坐在那里,深望着高翰文,突然说道:“大人,快半个时辰了,你走吧。”

高翰文一怔,心里冒出了一丝不快,但再看芸娘时,见她眼中满是真切,不像有别的意思,便报以一笑:“有事也不在耽误这片刻。我答应了你叔父,教你改过那一段。来弹吧。”说着,移坐到一边,空出了琴几前那个位子。

芸娘开始还是跪坐在那里没动,也就一瞬间,她的目光闪出了毅然的神色,像是骤然间做出了一生的选择,深望着高翰文问道:“大人,人活百年终是一死,那时候你愿不愿意魂归邙山?”

高翰文被她问得一愣,见她决然肃穆的神态,神情也肃穆起来,郑重答道:“吾从嵇康!”

芸娘:“那我也从嵇康!”说完这句她移坐到琴几前,一指按在角弦上,另一指勾动琴弦,也发出了高翰文刚才弹出的那样一声。

——神往,凄苦,都酷似高翰文弹出的嵇康临刑前的那种神韵;其间却另带有一种一往无前绝不回头的鸣响,似更传出了嵇康当时宁死也不与魏国权贵苟同的心境。

高翰文惊了。

沈一石别院账房

沈一石似从琴声中听出了什么,脸色一下子青了,从嘴里迸出两个字:“抓吧。”

早就候着这一刻了,四个太监倏地弹起,像出巢的蜂,向门口拥去。

“慢着!”沈一石又喝住了他们。

四个太监愣生生地刹住了脚步。

沈一石:“叫他写下凭据就是,不要伤了他。”

为首的胖太监:“晓得。抓去!”

四个太监从门内拥了出去。

杭州知府衙门二堂

天渐渐黑了,海瑞还静静地坐在左边的椅子上,右边的王用汲却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堂口,望着天色。

一个随从进来了,擦燃了火绒,点亮了案边的蜡烛。

王用汲又折了回来,问那随从:“劳烦再去问问,高大人下午去了哪里?”

那随从:“上午是去了织造局作坊,中午过后从织造局作坊出来,便将随去的人都先叫回了。说是织造局有车马送我们家大人回来。因此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要不,二位大人先回馆驿,我们家大人一回,我向他禀告?”

王用汲望向了海瑞。

海瑞望向那随从:“我们就在这里等。”

随从:“那小人给二位大人弄点吃的?”

王用汲:“有劳。”

那随从走了出去。

王用汲又望向了海瑞:“刚峰兄,明天上午就要议那个议案了。你说他们对高大人会不会……”

海瑞:“再等等。过了戌时不回,我们便去巡抚衙门。”

王用汲的脸更严肃了。

沈一石别院琴房

“什么杨公公?什么‘对食’?”高翰文这时似乎已经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精心布设的局里,却仍然难以相信,便不看那四个太监,望向芸娘。

芸娘这时依然坐在琴几前,非常平静,望着高翰文:“杨公公就是织造局的监正,我是伺候他的人。宫里把我们这样的人叫做‘对食’。”

高翰文的脸立时白了,气得声音也有些颤唞了:“那个沈先生呢,也不是你的叔父吧?”

芸娘:“他是江南织造局最大的丝绸商。就是他花了钱从苏州买了我,送给了杨公公。”

高翰文的胸口像被一个重物砰地狠击了一下,两眼紧紧地盯着芸娘。

芸娘也深深地望着他,那目光毫不掩饰心中还有许多无法言表的诉说。

高翰文:“告诉你背后那些主子,我高某不会写下任何东西!”说着,一转身又站住了,“还有,以后不要再弹《广陵散》,嵇公在天有灵会雷殛了你们!”

芸娘颤唞了一下,眼中又闪出了泪花。

高翰文这才大步向门口走去。

“哎!”四个太监站成一排挡住了他。

胖太监:“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你们是问我?”高翰文鄙夷地望着那几个太监。

胖太监:“是呀。”

高翰文:“那我给你们出个主意。”

四个太监有些意外,碰了一下目光:“说!”

“说呀!”

高翰文:“拿出刀来,在这里把我杀了。”

四个太监愣了一下,也就是一瞬间,立刻又都无聊起来:

“他还讹我们?”++

“我们好怕。”

“人家是知府嘛,杀人还不是经常的事。”

“好了。”胖太监阻住了他们,对着高翰文:“杀不杀你不是我们的事。杀我们可是杨公公的事!我们四个是杨公公吩咐伺候芸娘的,现在她跑出来偷汉子,杨公公回来我们四个也是个死!高大人,你的命贵,我们的命贱,左右都是死,你要走,就先把我们杀了。”

说到这里,那个胖太监倏地把衣服扯开了,露出了身前那一堆胖胖的白肉,在高翰文面前跪了下去。

另外三个太监也都把衣服扯开了,敞着上身,一排跪在高翰文面前。

高翰文气得脸色煞白,可被他们堵着又走不了,一时僵在那里。

臬司衙门死囚牢房

这是个地牢,在火把光照耀下能清楚地看到,北面是一条宽宽的通道,南面一排粗粗的铁栏杆内便是一间间牢房,墙面、地面全是一块块巨大的石头。

何茂才这时便坐在最里端靠北面石墙的椅子上,他身边站满了兵,都拿着长枪,枪尖全对着对面那间牢房的监栏。

那间牢房里赫然坐着一个日本浪人!

那人手上脚上都带着粗粗的镣铐,身上却穿着干净的丝绸和服,头脸也刮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头顶上只有倭寇才有的那束发型。

“我们说话从来是算数的。”何茂才的声音十分温和,“两年了,我们也没杀你,也没再杀你们的弟兄,每天都是要什么便给什么。你还有什么不信的?”

“那是你们不敢不这样。”那个日本人竟然一口流利的吴语,“不要忘了,你的前任就是在牢里杀了我们的人,后来全家都被我们杀了。”

何茂才被他顶得眉头一皱,语气也硬了:“话不像你说的那样。你们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去杀胡宗宪的全家,不去杀戚继光的全家?”

那日本人眼中露出了凶光,立刻一掌,将席子上那张矮几击得垮裂成几块:“总有一天,胡宗宪、戚继光全家都得死!”

几个兵立刻握紧了枪,挡在何茂才身前。

“让开。”何茂才喝开了那几个兵,“话我都跟你说了,井上十四郎先生。你们东瀛人不是都讲义气吗,以你一个人可以救你们十几个弟兄,还可以得到那么多丝绸。愿意不愿意,本官现在就等你一句话。”

那个井上十四郎调匀了呼吸,盘腿坐在席上,闭上了眼,显然在那里想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墙上的火把偶尔发出劈啪的爆火声。

“给我弄一条河豚来。”井上仍然闭着眼,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何茂才没听清楚,转头问身边的人,“他刚才说什么?”

身边的队官:“回大人,他说叫我们给他弄一条河豚。”

何茂才:“给他去弄。”

那队官:“大人,这么晚了,到哪里弄河豚去?”

何茂才:“去河道衙门。告诉他们,死也给我立刻弄一条河豚来!”

杭州知府衙门二堂

海瑞和王用汲同时站了起来。

一个随从打着灯笼引着高翰文进来了。

“你下去吧。”高翰文的声音有些嘶哑。

随从立刻退了出去。高翰文却仍然站在那里。

海瑞望向了他。王用汲也望向了他。

高翰文立刻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强笑了一下:“二位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等我?”

海瑞:“明天便要再议那个议案了。我们等大人示下。”

高翰文把目光移开了,也不坐下,还是站在那里:“上不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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