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深》作者:戎葵_第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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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成六百余年来,第一次露出如此空虚脆弱的本相,官军一个个攀上城头,踊跃如鱼,守城兵士不思反击,纷纷逃命,一些守将将逃过身边的属下杀死,连刃数人仍无法止住溃败之势。撞门车在数百兵士的驱动下行至蓝关门前,重击九次,城门大破,官军如潮水般涌入城内,众多守军纷纷放下兵器跪于道路两侧,几无一人再加抵抗,毓清入城之时,甚至有降兵大呼佛号,引得一片祷念之声。毓清正想命人去开蓝关后门,却见派往翻山奇袭的参将齐陵自道路对面策马奔来,行至毓清马前时,先将座后一人抛下马去,复下马施礼道:“这几日想必殿下等得焦心了,齐陵恭贺殿下奇谋得成!”

毓清道:“此次事成,全赖你与属下冒死越险不辱使命,来日回京,我在皇子府摆酒为你们庆功!”
齐陵朗笑叩谢,又将马下捆着的人拎起向毓清道:“殿下道坚壁之城需由内部瓦解,耗它这些时日,果然耗光了城中定气,这叛贼被他的属下擒住送来,蓝关后门亦为守军所开。”

毓清见是卢衡,飞身下马,手持马鞭狠抽上去,吼道:“方杜若现在何处!”
卢衡已被捆住手脚,此时却仍笑得出来,歪在地上看着毓清的眼睛道:“你既率兵大肆攻城,如今还来管他的死活?我却没有你这般好心——”
毓清一鞭子上去抽瞎他一只眼睛,向属下喝道:“给我吊起来剥皮!即便……即便人已死了,也要让他供出死在哪里!”
齐陵见毓清双目已露狂乱之色,忙握住他的胳膊将他向旁带了带,道:“殿下,这人本事不大,骨头却硬,他说这些话只是为了令殿下动怒,殿下莫要遭他谋算气坏了身子。依属下说,咱们突发奇袭,卢衡守城尚且不及,哪有心思再去杀人。属下这就派人去寻,蓝关城就这么大,不一时便能寻到的。”

毓清抬手按住眉头,轻轻点头,看齐陵离去安排,自己亦翻身上马,带着几个亲兵向关中调度所去。匆匆找过几间屋子,忽听后院高喊执事房有人,毓清疾奔过去,门口的亲兵慌忙让开,毓清夺过火把走进房中,那炕角手脚俱缚向他望来的清瘦书生不是方杜若又是哪个,毓清一瞬之内委屈地几乎掉泪,回头向身后亲兵道:“传令,屠城。”

那亲兵转身离去,方杜若张口欲喊,奈何一日一夜水米未入,喉咙如着火一般疼痛,只能勉强发声道:“殿下……不……”
毓清将火把插在灯架上,上前解他身上绳索,方杜若哑着嗓子声声唤他,毓清全不相应。院外已有哭喊之声隐隐传来,方杜若双手得解,抱住毓清的双肩急向他道:“殿下……毓清,放过城中诸人,莫要为我再造杀孽了,毓清!”

毓清捧住方杜若的面颊,直盯着他的双眼静了一刻,探身过去用舌尖轻轻舔过他干裂的嘴唇。方杜若的求告之言堵在喉间,惊得向后躲闪,却被毓清扣住肩膀,胸膛紧贴。毓清缓缓吻他,一刻之后手上加了力道,将他扳倒在炕上,自己亦随他躺下,侧身靠过去,紧紧将他搂在怀里。

“若你少去半根头发,定叫蓝关上下三族灭尽。我穆毓清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的。”
他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那般低下头将脸埋在方杜若胸口,一面说着,一面微微发抖。
“那杜若也便,再活不下去了。”
听见佩刀出鞘的声音,毓清偏头。方杜若的手腕抵在露出刀鞘的刀刃上,浓腻的血线沿着刀面缓缓流下。
毓清按住刀柄,抬手摁紧方杜若腕上的筋脉为他止血,然后从炕上坐起,看着窗外微微发白的天空,声音带着一丝轻颤:“闭上眼睛,我带你出去……下令收手。”
方杜若闭上双眼,起身从背后用一只胳膊轻轻揽住毓清的肩膀,靠在他耳边道:“好了,别怕。日后你不赶我,我不会再走了。”

“三殿下又去看太子?”刑部尚书宋恩枢在大理寺正厅的厢房中坐下,问向案前正看卷宗的越临川。
越临川起身施了礼,道:“一刻前进去的,还没出来。”
“都说天威难测,这皇子的心思也不好猜啊,按说卢衡兵败,加上方杜若折子里的那些话,谋反之事已然坐实,太子必定翻不了身了,三殿下还去看他,为的什么?”
越临川笑,“这便是三殿下与平常皇子的不同了。”
“做给……”宋恩枢思及陆妙谙在此,压低声音,“做给上面看?这可是招险棋,万一皇上疑殿下与太子同谋,岂不适得其反?”
陆妙谙此时拿着些条陈从里间出来,正巧听见。他与宋恩枢见过礼,道:“孝悌之心为人之常情,若以功利揣度,恐失殿下本意。”
宋恩枢知道陆妙谙虽为三殿下党人,却与大局牵连不深,于是一笑带过。
越临川见宋恩枢不以为然,向他道:“陆大人此言并非全无道理。这些人之常情放在此时三殿下`身上,更生出一番不平常来。依下官说,宋大人不必忧虑,三殿下心思难猜不是坏事,若俱能按常理猜透,如何堪为人君。”

陆妙谙闻言叱道:“如此妄语,若为有心之人听去,枉陷三殿下于不义!”
越临川看着宋恩枢眨眨眼,转向陆妙谙道:“陆大人多虑了,大理寺衙门里说出的话,外人若能听去一句半句,我们这些典狱的官儿全将自己的舌头拔下来喂狗算了。”

陆妙谙见越临川一句无礼之言将宋恩枢也牵了进去,顿觉尴尬,宋恩枢书却摇头笑起,像是见惯了这般口无遮拦。陆妙谙只得转开话题,道:“现下三法司齐聚,太子的案情如何审过,还需我等仔细商议。”

宋恩枢道:“如今卢衡那里证据确凿,太子这边却只有密信为凭。皇上在朝堂上提出的那几句话虽说不合礼法,离蓄谋犯上却差得太远。取证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越临川听出宋恩枢话中深意,轻轻点头,却听陆妙谙道:“宋大人说的极是,下官看过当证供提来的那几封密信,其中并无忤逆言词,我正打算写封折子,明日早朝向皇上开解。”

越临川一时心惊,扬声道:“万万使不得!告也是你,劝也是你,不想要命了么!”
陆妙谙正待分辩,宋恩枢将桌上的茶盏向他推了推,笑道:“自古言官不惜命,在下今日总算见识了。我说陆大人那,忤逆为家事,皇上是太子的亲爹,皇上说是忤逆,我们这些旁人还有说话的余地么?有些话百姓的儿子说得,天家的儿子却一辈子不能说,即便要说,也不能当着旁人,更不能白纸黑字写个分明。这些道理太子不明白,我与越大人卷宗堆里摸爬多年却很懂得,陆大人信我一句,再要上折开解,徒惹灾祸罢了。”

陆妙谙无话可解,望向越临川一刻,垂首无言。宋恩枢续道:“虽说罪名定实,多拿些证供总少些是非。如今太子名头尚在,打是打不得的,只能,抄。”
太子如许家底,何愁抄不出些真真假假的凭据。越临川与宋恩四目相对,心下了然。
三殿下上台,指日可待。

蓝关大破,卢衡被俘,余下的小股叛军不成气候,毓清旗下势如破竹,两日全掌长安局面。卢衡主雍州多年,家宅建制形同王府,毓清带兵毁门而入,正欲下令抄家,思及身边的方杜若,向齐陵道:“女眷勿扰,人命勿伤,明白么?”

齐陵点头,指挥兵士向府中散去。方杜若起先不解,见入府的士兵个个兴奋非常,疑向毓清道:“殿下这是……” ·本·作·品·由··網·提·供·下·載·與·在·線·閱·讀·
毓清拖着他的手向府外走,“你看不过去,我们到外面歇着。”
方杜若站着不动,“仗兵劫掠乃军纪大忌,殿下不申饬,反而纵容么?”
“此次赢得太容易,将士们多数未占军功,若不让他们趁机捞些便宜,来日哪个还愿为我卖命。”
见方杜若仍怔着发呆,毓清续道:“你以为他们奋勇杀敌为的什么,为君臣之忠袍泽之义么?”
“‘平生多志气,箭底觅封侯’。”
“志气是假,封侯是真,名利二字罢了。”
“杜若读史时亦有同感,只没想过——”
“没想过我的兵和他们一样?”毓清笑起,拉着方杜若在门廊中坐下,“若依我说,胜败有凭,无非三点——师出有名,主帅有谋,将士用命。将先不提,那些士兵与我素昧平生,刀头舔血不为名利,还能为我么?即便是将,空有黄金台上意,如何肯提携玉龙为君死,那些诗家之言好听是好听,全无用处。”

话虽有理,让将士听去难免寒心。方杜若有些顾虑地回头望去,却见毓清的亲兵早已暗暗退开,像行军休息时那般障起了锦帷,五丈之内全无一人。方杜若心中微动,不知毓清是几时定下的回避规矩,思及此处才发觉毓清拉着自己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毓清,回了京城,不能再这样了。”
毓清一时不解其意,感到方杜若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方明白过来,沉下眉头道:“你是受戒之人,我们清白得很,谁敢说些什么,我亲手割他的舌头下来。”
方杜若见他又犯起阎王脾气,只得缓声劝道:“幼时参的那些佛全忘光了么?你是皇子,有天神护佑,命硬体贵,即便身负戾气亦不妨事,身边之人却要折阳寿的。”
毓清抬眼望来,神色有些惊慌。方杜若心中叹气,从小到大,想要劝动他时,唯有将自己牵扯进去。
“真的,会折你阳寿?佛经上说的?”
方杜若见他果然被唬得不轻,不免心疼,想到能让他有所顾忌也是好事,只得说:“诸业有报,因果无常,纵你不信,我是信的。”
毓清的脸色都有些白了,“已经折寿了么?……我吃斋念佛行不行?”
方杜若不由笑起,捏捏他的手,道:“临时抱佛脚?旁人不明白我还不知道么,神佛之事你从小就没真信过,念经有何用处。积业得报,不是顷刻就死的,你只再莫滥杀,便是为我修的最大功德了。”

毓清半个身子靠过来压在方杜若肩上,抿着嘴唇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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