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她,同时我感念她的父亲,像他对我那样深厚的恩情与友谊是其他任何人都不曾有过的,所以我为她订立财产契约时才会那样对待她,就好像自己并不是一个年老的独身汉,而像是在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凡是涉及到她的权益的事,我确实是下定决心,不惜个人的任何牺牲,为她尽一切力量。要不要再一次写信给费尔利先生呢?这件事根本不值得再去考虑,因为这只会让他再一次推脱了事。要不还是去会见他,去亲自劝告他,那也许还会有一点儿用。第二天是星期六。我决定买一张来回车票,拼着颠散了我这副老骨头也要到坎伯兰去一趟,希望能够劝得他回心转意,最后采取一个既公平合理又保持体面的办法。当然,希望是微弱的,但是,这样试过以后,我良心上就过得去了。在我的情况下,这样我也总算为我老友的独生女儿的权益尽了自己的力了。
星期六天气极佳,阳光灿烂,吹着西风。近来我又常常头昏脑胀,我的医生两年多以前就严重警告过我了,所以这时我决定先送走我的旅行袋,然后自己步行到尤斯顿广场火车站,借这机会稍许活动一下。我刚走上霍尔本路,一个在我旁边很快走过去的绅士停下来招呼我。他是哈特赖特先生。
要不是他首先招呼我,我肯定会错过了他。我几乎认不出他了,这个人改变得太厉害了。他脸色苍白,形容憔悴,而且举止匆忙,神情恍惚,我记得他在利默里奇庄园初次会见我时穿得很整齐,是上等人的打扮,可是这会儿却变得那么邋遢了,如果我的雇员中有谁是这副模样,那我真会为他感到-----------------------Page93
难为情啊。
“您从坎伯兰回来很久了吗?”他问我,“最近我收到哈尔科姆小姐的来信。我知道有关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的那件事已经被认为解释清楚了。就要举行婚礼了吗?您知道吗,吉尔摩先生?”
他话说得很急,把许多问题混杂在一起,显得那么奇特,那么凌乱,我简直不容易听懂。我认为,他和利默里奇庄园一家人萍水相逢,不管大家混得多么熟,他也没有资格过问人家的私事,所以我决定干脆不和他谈到费尔利小姐的婚事。
“时间到了就会知道的,哈特赖特先生,”我说,“时间到了就会知道的。只要咱们留心报上登的结婚新闻,大概总不会错过的。请原谅我不该注意一些小事,可是,很遗憾,您的情形好像不及咱们上次会见的时候。”
他唇边和眼角一阵紧张地牵动,我看了感到有点后悔,怪自己不该这样答复他,显得有什么事要瞒他。
“我没资格打听她结婚的事,”他沉痛地说,“我也得像其他人那样等将来看报了。再说,”我还没来得及向他道歉,他又接下去说,“最近我人不大舒服。我要到外地去走走,换一换环境和工作。承蒙哈尔科姆小姐美意推荐,她给我写的介绍信已被接受。去的地方很远,但是我不管那是什么地方,也不管那儿的天气怎样和需要在那儿待上多久。”他在左右来来往往的过路人当中说这些话时东张西望,露出一副疑惧的奇怪神情,好像担心其中有什么人在监视他似的。
“我希望您工作顺利,平安回来,”我说,接着,为了不要绝口不谈费尔利家的事情,又补充了两句:“我今天有事到利默里奇庄园去。哈尔科姆小姐和费尔利小姐现在都到约克郡看朋友去了。”
他眼睛里闪出了光,好像要回答什么话,但接着脸上又像刚才那样一阵紧张地抽搐。他拉住我的手,紧紧地握了握,没再说什么话,就在人群中消失了。虽然我和他只是新交,但是我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几乎是带着惋惜的心情望着他的后影。干了我这一行,我对年轻人已有相当多的经验,单看某些外表的迹象,就可以知道他们是不是开始误入歧途,当我再朝火车站走去时,这里要很遗憾地说一句,我已经肯定哈特赖特先生将来会落到什么境地了。
4
我乘早车出发,抵达利默里奇庄园正是用晚餐的时候。庄园里冷落沉闷,使人感到难受。我本人以为,两位小姐不在家,会有好性子的魏茜太太陪我的,但是她因为感冒没能够出来。仆人见了我都很惊讶,他们做事错误百出,那副慌乱的情景叫人看了啼笑皆非。管膳的是老人,照说应当更为懂事,可是他竟会拿出一瓶冰冻的红葡萄酒。听说费尔利先生的健康情况仍旧是老样儿,我派仆人去通知他我来了,回话说他要明天早晨见我,还说我来得突兀,惊动了他,这要害得他心惊肉跳一个晚上。夜里,风一直惨厉地呼号着,四下里都像有什么东西破裂和坍倒,从空荡荡的屋子里到处传来奇怪的响声。我睡得很坏,第二天早晨起来独自早餐时心情十分恶劣。
十点钟,我被领到费尔利先生的起居室。他仍旧待在往常待的那间屋子里,坐在往常坐的那张椅子上,显得像往常那样身体和心情都很不好。我走-----------------------Page94
进去时,他的听差正站在他面前,捧着一个和我办公桌一般长大的沉甸甸的镂版画册让他鉴赏。这个可怜的外国人十分卑顺地赔着苦笑,看来已经累得差点儿要倒下了,而他的主人却怡然自得地一页一页翻看着镂版画,用一只放大镜窥探隐藏在画中的美。
“你呀,我最好的老朋友呀,”费尔利先生说,他不看我,先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你很好吗?难得有你趁我寂寞的时候来看我。亲爱的吉尔摩!”
我本来以为我一来他就会把听差打发走,但结果并不是如此。听差仍旧站在主人椅子前面托着沉重的镂画版直发抖,费尔利先生仍旧坐在那里,心安理得地转动他白皙的手指捏着的放大镜。
“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和您谈,”我说,“所以,请您原谅,我们最好是单独在一起。”
倒霉的听差不胜感激地望了我一眼。费尔利先生有气无力地重复了我最后的一句话“最好是单独在一起”,十足地显露出无比惊讶的神情。
我可没好性子和他闲扯,我决定让他立刻明白我的意思。
“请打发那个人出去吧,”我说时指着听差。
费尔利先生拧起眉毛,噘着嘴,惊讶中露出了嘲笑。
“人?”他重复了一遍。“瞧你这个爱开玩笑的老吉尔摩,你管他叫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根本不是什么人。半小时前,我要看这些镂版画的时候,他可能是一个人;半小时后,我不要再看这些画的时候,他可能是一个人。这会儿他不过是一个画夹架子罢了。凭什么,吉尔摩,你要反对有一个画夹架子呀?”
“我就是反对。费尔利先生,我第三次要求我们单独在一起。”
由于我那种口气和态度,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答应了我的要求。他看了看仆人,气恼地指了指身边的一张椅子。
“放下画,出去,”他说,“别把我看的地方弄乱了。你可曾把我看的地方弄乱?没给弄乱?你肯定没给弄乱吗?把我的手摇铃放在我容易拿到的地方了吗?放好了?那么,你为什么还不给我出去?”
听差出去了。费尔利先生在椅子里扭转身,用他的细麻纱手帕擦了擦放大镜,又斜过去恋恋不舍地欣赏了一下那册摊开着的镂版画。要一个人在这种情形下耐着性子是不容易的,然而我还是耐下了性子。
“为了维护令侄女和府上的权益,我费了很大的事到这儿来,”我说,“我想我多少有权利要求您对我的服务加以重视。”
“你别欺压我呀!”费尔利先生激动地说,无可奈何地往椅背上一靠,闭起了眼睛。“千万别欺压我。我身体不好呀。”
为了劳娜·费尔利的原故,我决不让他招得我发火。◎本◎作◎品◎由◎◎網◎友◎整◎理◎上◎傳◎
“我来这儿的目的,”我接着说,“是要求您重新考虑您那封信,不要硬逼着我放弃令侄女应当享有的权益,放弃所有与她有关的人应当享有的权益。让我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把这件事向您说清楚。”
费尔利先生摇了摇头,可怜巴巴地叹了口气。
“你真狠心哪,吉尔摩,多么狠心哪,”他说。“好吧,就往下说吧。”
我向他逐条仔细地说清楚,从各个方面解释这件事情。我说话的时候,他一直靠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等我一席话说完,他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从桌上拿起他那银嗅盐瓶,微露筷感地嗅了嗅。
“好吉尔摩!”他一面说一面嗅着,“你这样太好啦!你这是在教我们-----------------------Page95
怎样对任何人都要容忍呀!”
“我提出了明确的问题,您这就给它一个明确的答复吧,费尔利先生。我再向您说一遍,除了那笔钱的利息,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没有任何权利可以获得其他财产。如果令侄女没留下子女,那笔钱的本金必须由她掌管,将来归回到她的娘家。只要您坚持,珀西瓦尔爵士就必须让步——我对您说,他必须让步,否则人家就会指责他卑鄙,认为他娶费尔利小姐完全是为了贪财。”
费尔利先生闹着玩儿似的把那个银嗅盐瓶向我摇了摇。
“亲爱的老吉尔摩呀,瞧你多么仇恨显贵人士和名门望族,对吗?瞧你多么厌恶格莱德,只因为他是一个从男爵。你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激进分子——啊,天哪,你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激进分子啊!”
激进分子! 无论你怎样激怒我,我都能克制自己,但我是一辈子坚信正确的保守主义的,被人叫做激进分子,这我可忍受不了。我听了血液沸腾,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气得说不出话来。
“别这样惊天动地地大闹!最最尊贵的吉尔摩,我并不是存心得罪你。我本人的见解就是极端自由主义的,所以我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激进分子。可不是。咱们俩是一对激进分子。请别动气。我是不会吵架的,我没那股精神。咱们别去谈这件事了,好吗?对。过来,瞧瞧这些可爱的镂版画吧。让我来教你怎样欣赏这些珠圆玉润的美丽线条。过来吧,好吉尔摩!”
听他这样语无伦次地胡扯,我总算能维持着面子,又恢复了镇定。等到再开始谈话时,我已经变得很冷静,能够恰如其分地用沉默的轻蔑去对待他那种无礼的态度。
“您以为我这样说是对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存有偏见,”我说,“这您完全是误会了,先生。我只不过是感到遗憾,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