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催眠的成分,受伤的肩膀被绷带绑得整整齐齐,嘴唇有些发淡……兴许也不是因为失血的原因,他嘴唇的颜色原来就不是很红,不笑得时候会让人觉得有些薄情。
冉清桓吁了口气,给他掩了下被子,失神地坐下来。
郑越睁开眼睛的时候,冉清桓坐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低头看着什么东西,而微微的晃动也表明马车已经在路上了,看来麻烦已经完全摆平了。
郑越忍不住无声地笑了,是啊,这样不是很好么,不管出了什么事,总有个人能在适当的时候站出来,接过你的担子,替你挑起这家国天下——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样,即使一辈子也得不到……即使……这样看着他过一辈子,不是也挺好的么。
“清桓,太医那里有药水,你把易容洗了吧。”
他忽然出声,冉清桓吓得手抖了一下,迅速起来,摸摸他的额头,勒令一句“不要乱动”,然后七手八脚地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扶他起来:“睡了一天多了,喝点水吧。”
“怎么那么久?”郑越就着他的手润了润喉,闻言微微皱皱眉。
“药力的缘故,估计是有催眠的成分。”冉清桓说,“箭上有毒。”
“小伤而已,太医太过了。”郑越试着动了动。
“不许乱动!”冉清桓板起脸来,“小伤?我还以为你多牛多强悍呢,居然被人一箭就放倒了,为什么不躲开?!”
郑越小心地瞄着他的脸色,有点装可怜地说:“我不是躲了么……要不可就没命跟你说话了,这不是学艺不精吗。清桓,我是伤患,你态度是不是应该温柔一点啊?”
——那个时候,我又怎么能让你档在前面?
你知不知道,你想推开我的一瞬间,我心里既心惊胆战,又止不住地欢喜……那个时候,就是死了也甘愿吧……这些话我不说,你是不是也总有一天会明白?
冉清桓“切”了他一声,不大自在地别过头去,放好杯子,又拿起一个小盅,揭开盖子,立刻香气四溢:“太医估摸着你这会儿该醒了,让人准备了点东西,你也该饿了,先垫一垫……”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郑越有一只手抬不起来,总不能让自己喂他吧……
郑越见他一双眼睛乱转,一脸尴尬,忍不住笑出声来:“汤匙拿过来。”
“哦。”
郑越用那条比较正常的手接过来,吩咐道:“端好了端好了,唉……还得自己动手,指望你喂我,恐怕都得便宜被子。”
冉清桓缩着脖子嘿嘿一笑。
“等会跟太医把药水要过来,你把脸洗了去吧。”郑越重复了一遍,“我看着别扭。”
冉清桓一激动差点把盅里的汤都洒出来:“不容易啊,你终于也看着别扭了,老大,你的审美终于从病态和变态回复到正常了!”
“滚。”郑越慢条斯理地咽了口甜汤,出言不逊,当初那个放个屁都要斯斯文文的王爷终于在冉清桓的影响下有了土匪气质,其功不在小,“你昨天横刀立马地一亮相,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听说我这车上坐了个大人物了,还装什么装。”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樱飔找着了吗?”
“没,”冉清桓皱皱眉,“都派出三批人马了,还是没有她的影子。”
郑越想了想:“知道了,不用着急,樱飔丫头若是有难,定然会留下线索的。对了,你说舜华和若蓠是怎么回事?”
“哈啊?这……”总不好说是自己闯了人家女孩子的澡堂,所以见了她肩上和莫舜华手上一样的胎记起得疑心吧,“这个么……挺、挺复杂的,真挺复杂的,那什么,你现在刚刚醒过来,不宜做太复杂的思考活动,不利于病愈。”
郑越见他表情闪烁,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也懒的问了,省得给自己找气生。
两个人天南海北地闲聊一通,直到郑越喝了药,有些困了才住。
二十多年前,莫家和方家的恩怨,到底是什么呢?其实冉清桓无从得知,只是细细想起来,正室终归是正室,以方老将军的名声地位,就算真的续弦娶小又算得什么大事?何况是和那一个身份相仿、几乎没有可能在一起的男子的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缘?
方夫人又怎会因为这些事情便自我了断?
况且听闻将军和夫人的感情也并没有多深厚,分房而居早就是公开的秘密……那么能解释的只有一个答案,这位莫大人和方夫人是有关系的。
不是亲属关系,那么这为做姑娘是深居简出的大小姐,和莫大人又还能有什么关系呢?
冉清桓不知道当年是怎样一场爱恨痴缠,当事人都已经走的走、老的老了,这一切成了一场几乎无所查询的秘密。他忽然间有些迷惑,就如同昔日那个名叫元好问的词人一般,有“问世间,情是何物”的迷惑。
有那么多的比翼连枝,那么多的生死相许,都是早已被今人古人传颂烂了的东西,那些不知源头何许的故事,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温润的红,仿佛胸中一点心血,艳得让人心生无限遐想。
白衣卿相,朱砂红颜。
然而即能这般美好,为什么又有那么多的千古长恨事?
绿珠坠楼,长门遗恨,马嵬坡前,昭君塞外。更有李益与霍小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场孽缘,许仙和白素贞终究镜破两半,徐娘的半面妆,戚姬的团扇歌……满腔的柔情忽然变化做心中的兽,开口便吞吐下无数人的相思。
情之一事,总归,缺也是伤,过也是伤。
五十 你方唱罢我登场
夜色依然沉静。
京州边境上最豪华的驿站,一间房里的灯久久不灭,门口侍卫站了一排,分明是闲人免进。
冉清桓抱着暖炉缩在椅子里,瞪着眼前的一张地图,仿佛能瞪出个花来。郑越披着衣服靠在床上,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冉清桓抬头扫了他一眼:“要么你先睡吧,我再看看。你肩上有伤,别熬着。”
“睡了好几天了,你当我是猪啊?”郑越笑笑,“倒是你,这些天也没休息好,还是……”
“没事,我怨念吕延年就行。”冉清桓咬牙切齿,他把地图推到一边,“先说说大概的战略吧,你得给我个方向。”
“眼下我们有两条路可以走,”郑越顿了顿,“洪州的状况你也看到了,虽然兵强,但是国力并不富裕——或者说,百姓并不富裕。”
“鱼肉百姓的老人渣。”冉清桓张口就骂,“管得好就管,管不好他还好意思尸位素餐,郑越,到了上华你可一定得把我拉住了,要不我怕我这把刀就要为民请愿了。”
“管得好就管,管不好就退位?”郑越挑起眉看着他,“若人人都如你一般,这世上岂非没有昏君和佞臣了。”
冉清桓皱皱眉:“嗯,不说这个,别把话题扯远了,洪州不富裕又怎么了?”
“以我燕祁的实力,是可以跟他打持久战的,而战时一旦拉长,洪州人不一定吃的住,到时候官府定然还要大肆搜刮民间——迟早有一天,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要想其他的办法。到时候不用我们胜过他,吕延年的后院定然起火。”
冉清桓迟疑了一下:“有……道理……”
“所以吕延年急着速战速决。”郑越说,“他一路刺杀,手段用尽,若是能至我死地,当然最好,若是不能,也能激我一战。”
“所以他派那个潇湘来,让若蓠一眼识破身份?”◆◆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不错。”
“那么你的想法是?”
郑越摇摇头:“我说了一个事实而已,不是我的想法,而且,你似乎并不赞成。”
“你先说的那个第二条路。”冉清桓不上套。
“第二条路,当然是如他所愿,我们速战速决一场,一局定成败。”郑越盯着他的眼睛,“你觉得呢?”所以说做为领导的第一条要义就是心里无论是不是已经有了一定之规,都要别人先开口,他的意见永远是该拍板的时候才拿出来。
其实在战场上当了那么久的主帅,这也正是冉清桓习惯的方式。他暗自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时候和郑越有那么多不该相像的地方,整理了一下思路,他说道:“我们从三个方面来分析一下,风险、成本、收益。”
“这倒是有趣,你似乎对做生意那一套也很精通。”
“本来就是差不多的东西。”冉清桓轻轻地敲着地图,“先说风险,看上去是第二种比较大,到时候很可能是整个天下都被卷进这场纷争,局面之乱与复杂程度,一招不慎就全盘皆输;然而你的第一条路,其实风险度也不是很低。”
他喘了口气:“有句话,叫做‘夜长梦多’,现在不确定的因素及多,谁都不能预先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其二,说成本,第二条路的成本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多少,唯一知道的是,如果我们跟洪州就这么耗下去,其劳民伤财程度,一定会上升到一个让人发指的高度,成本是可以预见的极大了。至于收益——这个其实才是最关键的。”
“怎么说?”郑越鼓励似的看着他,笑得肯定,冉清桓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所想的,无奈也只能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吕延年北面称霸,我们占有南半个江山,表面看上去,这两条路如果走通了都会是一个结果,坐拥天下,但仔细思量起来,区别却大得很。”
“区别在哪里?”
冉清桓顿了一下:“北蜀。”
不知为什么,冉清桓停顿的时候,郑越似乎有些期待,然而他之后又平静地开口,真的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郑越的表情却忽然黯淡了一下。
“北蜀的老头子是个人精,左右逢源,看起来他似乎是偏向我们这边的,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和吕延年私下里又有什么勾当,像他那样的人,是不可能把宝全部押在一个地方的。如果我们真的走了第一条路,北方民不聊生是一定的,南方却也必大有损伤,到时候我们的得益很有可能会被这渔翁分去很多,不如打个措手不及,一片混乱,或许还能把北蜀拖进来——打败了吕延年,不等于得到了天下。”
冉清桓淡淡地说完了这一长串,得出结论:“我的建议是,速战速决。”
郑越盯着他,似乎有些走神,好半天没说话。
“怎么,哪里不周详吗?”
郑越叹了口气,缓缓地点点头:“没有,面面俱到,敏捷周详。”
“那么……”
“等一下,清桓,”郑越打断他,忽然说起往事,“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问你意见的时候?你喝多了,当时就甩给我一句‘你心里早就有谱,还问我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冉清桓困惑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人又想说什么。
“喝得醉猫一样,站都站不起来,自然是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