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觉得,你变得不同了些?”
锦阳王向来行事滴水不漏,加之有鬼灵宫在手,几乎没有他的“鸽子”飞不进的地方,唯独近在咫尺的这个人,他可不敢看得太紧,这个人有时候虽然迟钝得让他想杀人,可是在其他方面,其心机与敏锐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是堂堂锦阳王也吃不准的,而且冉清桓到锦阳将近五年来似乎从未完全放下过心防,最近总算是有些松动,郑越可不敢冒着再度被他疏离的危险在相府安插探子,就算是管家郑泰,也不过是他不放心冉清桓身体而放下的老太医,除了日常琐事,旁的亦不过问。
冉清桓被他问起,忽然叹了口气,有些出神:“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郑越几乎被他这句话说的愣住了,眼前的人忽然没了以往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吊儿郎当,被九太妃妙手刻意修饰后几近娟秀的容颜上忽地染上了沉痛颜色,“我在落雪关的时候,是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战场,其实心里没有表现得那么淡定……”
郑越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等着这个人难得地敞开一次胸怀。
“我听到有人说‘和落雪关共存亡’,那些刀剑的争锋其实一点都不好看,简洁,直白,带着生死不吝的疯狂,人不成人,魔不成魔,漫天冤魂,血洗孤城——有一个女子忽然对我扑过来,口中叫嚣着要杀了我,眸子里满满的全都是彻骨的恨意,后来他被玉瑛一枪穿了,便大睁着双眼不肯瞑目,怀里滚出一双手工的鞋,她望着那双鞋,就那么不动了……”冉清桓闭上眼睛,口气淡的就像是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故事,不徐不急,却带着某种仿佛被压抑了很久的深沉的伤痛,“我想那双鞋的真正主人,可能已经被我害死了,所以悄悄把它拾起来,一直留在相府,时常看看,就不会忘了身上的罪孽。”
“清桓,别说了。”郑越几乎想把他抱在怀里,再不让他受半分外界的伤害,可是,想起自己终究是没有这个权利的,心里便凄凉起来。
冉清桓依言闭嘴,脑子里回响地都是李婶靠在他怀里,目光呆滞地絮絮着说“我可不能活了”的样子,以前读楚辞的时候年纪尚幼,只是觉得拗口艰涩,不能懂三闾大夫的沉重,却在那失去了唯一的依靠的女子嘶声痛哭时,骤然懂得了。
长太息以掩涕兮……
被人传颂得烂了的一句话,自己居然有机会体会到了这样的切肤之痛,何其幸哉?!
何其,不幸也!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又是清明一片:“蓠丫头不适合统领禁军,你把这块玉放错了地方。”
“怎么说?”郑越压下心思。
“这丫头将门之后,武艺不用说,更要紧的是她天生有一份对战局的敏锐,你把她放在锦阳的尺寸之地,实在是屈了她了。”
“禁军是锦阳最后一道屏障,关系重大,谁来统领,可都不能说是屈才吧?”
“你听我说完,”冉清桓替自己斟了杯水,浅浅地啜了一口,“蓠丫头确实才华横溢,可只是战场上的才华,就为人处世,她还嫩了些。”
“哦?”郑越挑挑眉,“若蓠人是年轻了些,可是那孟岩二人初入官场,便不嫩了么?”
“蓠丫头世家之后,懂得多了些,自然顾虑也就颇多,她治军颇有不严可不是因为她自己没有名将之风,恰恰是因为她自小耳濡目染,知道了太多锦阳各大世家里盘根错节的事情,才不得不平衡之,反而不若那两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人敢放开手脚。”
“可惜这两个人才被你利用,此番不知要得罪多少人。”郑越故意叹了口气,燕祁平稳下隐藏的种种弊端他自然是看得明白的,这回两个人又一次的不谋而合,郑越天生王者的气魄显露无遗,此刻天下皆动荡不已,除了他,又有谁敢在这个敏[gǎn]的时候刮骨疗毒?
郑越看得分明,这是一次冒险,但是无疑也是个大好的契机,自古鱼米之地奢靡过度,若为国都,少有长久,当然不是风水不好,而是上位者自以为太平盛世时间长了,大多贪图安逸,反而不若那些蛮荒之地发奋图强。
燕祁早有燕祁自己的弊病,可是多少有些积重难返。
而这一次,若是不能趁乱将这些大小势力彻底肃清整顿一番,只怕将来就算是燕祁真的得了天下,也不得安宁,难以长久。
冉清桓没正人型地笑笑:“怎么可能,我可是爱才如命,就算你不要他们了,不是还有我接着呢么?”
见他放松下来,郑越也没有那么忧心了,轻轻地笑笑,便低头继续翻着折子,剔除了多本义愤填膺地控诉折之后,郑越意外地在其中发现了一封黑色的信札,上面有鬼灵宫记号,他心里一动,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拆开来才看了两行,脸色便黑了下来。
冉清桓有点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虽然已经知道鬼灵宫的存在,但毕竟是郑越亲自控制的秘密组织,即使心里好奇,也一直不便打听,眼见郑越明显发怒的征兆,他开始回想近来已经发生或者预料中要发生的事,突然心里一动,莫非……
郑越额上青筋爆出,一掌打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可怜明显价格不菲的水晶小几被他硬生生地拍出了一道数寸深的裂痕,锦阳王狠狠地盯着对面的人:“好、好、好,冉清桓,你连我都算计——”
四十四 暗渡陈仓
这下冉清桓是真的愣了,他迟疑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无辜一点:“我做了什么?”
郑越的目光中几乎冒出火来,缓缓地把信札展开在冉清桓面前,修长的手有些颤唞,漆黑的信札上一行血红的字迹:事败,为西戎镇国将军倪鞠所救。
冉清桓心里暗暗叫苦,迅速回想前前后后的一系列安排,完全想不出有什么证据是指向自己的,怎么会这么快就东窗事发——仅凭一行字,他怎么可能就能知道幕后的主使是自己?
冉清桓决定装傻到底,死不认账:“什么事败?倪鞠跟我有什么关系?”
事情是这样的——腊月二十三。
“相爷找环儿?”
环儿被叫到书房的时候心里多少是有些忐忑的,这个数日不归的主子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可是连最富有经验的郑管家都看不透这个一脸漫不经心的人,他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关心,却偏偏什么都知道——
冉清桓正心不在焉地翻着市井上流传的一本关于锦阳的风物志,眉头微微地皱着,不知道被什么困扰着,手边的一杯茶水已经冷却下来,不再冒热气,像是已经坐在那里很久了。听到声音,他抬头笑了笑,指着旁边的一张椅子:“坐啊。”
环儿犹豫了一下,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依言坐下,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
冉清桓有些委屈:“环儿,你怎么每次跟我说话的时候都紧张兮兮的,是不是我真得很吓人啊?”
“啊,奴婢……奴婢……”环儿的脸又红了,小手把衣边绞得皱成了一团。
冉清桓忍不住摇摇头,轻轻地晃着杯子里的冷茶:“所以我真想不出,为什么偏偏你会是李莫白放在宫里的钉子——”他淡淡地盯着女孩,没有咄咄逼人的神色,却让被盯着的人有种想要逃开的冲动,“而且至今没有被那个自称明察秋毫的锦阳王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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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儿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血色全褪。
冉清桓摸摸鼻子,看着惊骇得面无人色的环儿,有点尴尬,把一个纯洁的小女孩逼到这种程度,真不是绅士应有的作为,但是眼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轻咳了一声:“我现在能想到的就是李莫白在事发前,由于某些原因,突然割断了和你的全部联系。前些时候,我在大概查了一下因为李莫白一案受到牵连的人,发现了一个漏洞。”
环儿的嘴唇有些哆嗦,她用力抿了一下:“什、什么漏洞?”
“关于一份伪旨,是以九太妃的名义下达的,但是那些人中,似乎并没有谁有能拿得到九太妃印的机会。”伪旨的事情是李莫白亲口告诉他的,估计也是一时口快,禸体已经不在,放松了心事的缘故,环儿的存在如果连郑越也不知道的话,那么应该就是一个原因——只有李莫白本人和这个小姑娘接触过,并且尽可能地销毁了和她有关的东西。看了看梨花带雨的环儿,冉清桓其实很理解李莫白想要保全她的想法。
“而那个时候,我发现了当时九太妃寝宫里的侍女,有一个竟然是我认识的,而且这个人试图几次三番地唤起我对蓁美人,也就是菁菁公主的注意。”
“我没有……”
“那天你拿了点心里面的字给我看,告诉我说蓁美人或许是有事想要传达给我什么信息,”冉清桓皱着眉喝了口凉茶,“里面有字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但是为了不惹麻烦,一直没理会,而且为了怕别的有心人看出来,她每次送来的东西我都特意拿来大家分,每个人只能拿到一两块,各地民间都有往精致的点心上做上些吉利话的风俗,正常情况下即使被人看到里面的字迹,也不会太在意——环儿,你是怎么从一个字里分析出她有什么消息要传达的?相府正是那个灯影里最安全的地方,也难怪你能联系上她。”
“我……”环儿要哭出来了,单薄的身体像是秋天的落叶一般抖起来,“我……”
冉清桓叹了口气,走过去掏出一块手帕给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我既然对你说出这番话来,就不会把你怎么样,也不会告诉别人——皊卿他始终是我的朋友,然而各为其主,纵然兵戎相见也是不得已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怪过他。”
环儿泣不成声:“我不知道……”
冉清桓柔声说:“他在最后关头毁去跟你有关的全部东西,自是不想连累你的,这一番苦心,要好好珍惜,环儿,这些事情不适合你。”
“莫白殿下他对我有恩……我不能……我不能……”
“真是个傻丫头,哎哎,别咬嘴唇了,都咬出血了——你这样不是在帮她,是害她,懂吗?”
环儿抽噎着,睁大了眼睛望着冉清桓。
“菁菁公主这些事情做得太孩子气了,今天……今天发生了一些事,我恐怕王爷已经对她动了杀意。”
环儿一把拉住冉清桓的袖子,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相爷,相爷,你救救她吧,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莫白殿下跟我说过,他自小就和这个妹妹最是亲近,公主要是出了事,环儿将来下了地下也没脸见殿下……相爷,环儿求求你了,让环儿做什么都行,求求你了……”
冉清桓手忙脚乱地把她扶起来,环儿像是挂在他身上一样,哭得喘不上气来,来来回回都是那么两句话,他有点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