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诗集》作者:顾城_第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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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我高。”

知风草正说得神魂飘渺,
忽然袭来了一阵风暴,
它的顺风计这回竟全然失灵,
因为脚下的浮泥全被冲掉。

风雨过后仍是太阳高照,
大厦洗去了浮尘红光闪烁,
扫帚又开始了它的工作,
把知风草和一切垃圾清扫。


岩 鸽

岩鸽慢慢地飞来了,
低低地飞来了,
它刚挣脱了牢笼的束缚。

它忍受了多年的折磨,
痛苦的折磨,
强健的肌肉已经萎缩。

但这并不妨碍它心中欢乐,
自由的欢乐,
蹦蹦跳跳地在小树上降落。

小树旁边有一条小河,
清漱的小河,
河水和蓝天是一种颜色。

岩鸽在河边唱着过去的歌,
儿时的歌,
歌唱那水中飘浮的云朵。

唱着唱着它忽然又张惶失措,
不知所措,
好像看见了什么鬼怪妖魔。

原来有一列大雁正从天空飞过,
从云中飞过,
犹如一排利箭向远方疾射。

岩鸽停止了唱歌,
不再唱歌,
心里充满了担心和恼火。

它一下就变成了一个先哲,
“明智”的先哲,
向着雁群大声地呼喝:

“我当年就因为喜欢天空海阔,
山高水阔,
结果就挨了铅弹一颗。

“在牢笼里度过了十年囚徒生活,
可怕的生活,
用来偿还我高飞的过错。

“其实小树林中有丰富的吃喝,
足够的吃喝,
根本不必冒险去南北奔波。

“千万别心血来潮飞得太高了,
太快了,
不然你们注定要重蹈我的覆辙。”

“岩鸽呵岩鸽,你错了,
你现在错了。”
天上的大雁一齐回答它的劝说。

“正因为世界上还有暗枪和枷锁,
牢笼和枷锁,
我们才必须飞得风驰电掣”。

大雁们说罢更快地飞去了,
飞远了,
直奔那春光永驻的南国。

我们饱经苦难的岩鸽,
不幸的岩鸽,
却还在小树叉上犹豫什么?


老 道 与 白 鹤

从前有座神圣的大山,
山上有座神圣的古庙,
在这神圣加神圣的庙堂里面,
住着一位自然也颇神圣的老道。

老道的德行无比深高,
一天到晚向最最牌上帝祷告,
千年的香火熏干了脑汁和内脏,
这便成为他最大的幸福和骄傲。

不料有天飞来了只大胆的白鹤,
把庙中的烟雾赶得四散奔逃,
就连老道庄严的百尺长须,
也被翅膀煽得飘飘摇摇。

神圣的老道虽然十分气恼,
却努力克制,尽量不流于言表。
他默默地背诵了一段经文,
才开始把“妄为”的白鹤警告:

“你被世尘所迷而离经叛道,
上犯天规共有大罪三条,
现在赶快忏悔还为时不晚,
不然将来终要永坠地府阴曹。

你的第一大罪是不忠不孝,
忘记了一切都是上帝创造,
竟敢昂首挺胸观测天庭,
甚至闯进天赐的神山圣庙。

你的第二大罪是崇尚异端,
身上非白即黑红色极少,
不学鹦鹉的榜样背诵经文,
却去请教那些渺小的百鸟。

你的第三大罪是里通外国,
竟然在溪水中又洗又泡,
那水水相连皆通海洋,
这岂不是为洋人开门揖盗?!”

老道说得头上青筋乱暴,
似乎真有耿耿正气上达云霄。
但忽然他却在窒息中倒下,
因为对没烟的空气接受不了。

这场警告最后效果如何,
本诗的作者就无从知道,
不过他相信直到庙空烟散,
白鹤的子孙还在自由地飞叫。


致 蜗 牛 的 悼 词

蜗牛呵,爬行了一生,
荣获了寿终正寝,
花田螺主持着葬礼,
圆蛤蜊宣读了悼文。

“蜗先生离开了我们,
留下了光辉的脚印。
它的品德不仅高尚,
更主要还在实用。

“遇困难决不急躁,
见危险更不冒进;
风狂雨暴坚守屋门,
风和日暖也不忘形。

“前进时万分谨慎,
从没有落进陷阱,
后撤时当机立断,
使厄运总是扑空。

“它一生圆满无比,
我们应学习继承,
不论谁若要长命,
就这样奋斗终生。”


五 十 步 笑 百 步

战鼓擂响,唤起了无数刀枪,
两个逃兵飞快地溜出了战场。
一个逃兵跑了一百步才停下喘气,
一个逃兵跑了五十步便开始张望。
后者忽然发现了前者的丑态,
刹时间就觉得自己气概轩昂;
“你临阵脱逃竟到达了百步,
纯粹属于丧失重大的原则立场。
“要不是因为我的抵制、抗争,
我们国家说不定早已崩溃灭亡!”
这壮烈的声明也许还未大错特错,
但读者却要产生一些怀疑、联想:
等到战鼓再次隆隆地响起,
五十步者会不会逃到百步以上。


家 蝇 的 妙 计

一群家蝇“嗡嗡”聚集,
举行了一个空中会议,
研究哪里是安全的落点,
可以避免蝇拍的袭击。

它们争吵得两眼发红,
终于吵出个奇妙的主意,
那就是尽量在蝇拍上降落,
和可怕的对手靠在一起。

家蝇的丑事令人厌恶,
但请不要把哲理一同抛弃,
今天最难清除的祸患,
恰是我们身边的仇敌。


两 把 铜 壶

两把铜壶,
坐在明亮的火上,

一个吱吱乱叫,
一个默默不响。

乱叫的壶中,
水还半温不凉;

不响的壶中
却已沸波滚荡。


青 蛙 的 创 作

哦,青蛙要当作家,诗人,
爬在荷叶上写个不停。
他从来没空把内容思索,
光想笔名就绷紧了全部脑筋。
“一鸣惊人”“平步青云”
“誉满天下”“盖世绝伦”……
写呀写,从立夏忙到冬至,
最后才“呱呱”一叫算是尾声。
你若说青蛙写作毫不可信,
我们为什么却常看这类“作品”——
耀眼的虚名排满了头条,
可谁也无法找到下文。


爬 虫 集(三 首)

避 役①

它具有着奇妙的本领,
皮色可随环境变红变青。
但有些部分却永生难变,
那就是它的长舌和贪心,

①避役,俗称变色龙,是一种爬行动物,真皮肉有多种色素细胞,能随时伸缩变化皮色,舌很长,能伸出口外捕虫。


蟒 蛇

有时它不动,也不爬,
半死不活地像摊烂麻;
但如果猎物飞到了眼前,
它的嘴巴仍会张得海大。

乌 龟

它终身死守着坚固的甲壳,
还有一条长命的原则;
碰到弱小便张牙舞爪,
碰到危险就把头一缩。


鳄 鸟



鳄鱼游来了!
它像黑色的电,
划过滚滚波涛。

它的头顶上,
飞绕着一种奇特的鳄鸟,
在把猎物报告。

鳄鱼顺着鸟指的方向,
往草丛扑去,
于是,出现一番惊心的嘶咬……



鳄鱼吃饱了,
爬在岸边的浮泥上,
小眼睛冷冷带笑。

它张大丑恶的长嘴,
鳄鸟便跃入口中,
剔取牙间的肉屑。

鳄鸟在纵横的锐齿边,
毫无危险、又蹦又跳,
这其中的道理想来谁都知道。



“鳄鱼死了?
那鸟又将如何是好?”
也许会有这样的问号。

不用担心,
所有带血的鳄嘴,
都可以成为它的新巢。

“鳄鸟并末直接杀戮,
可能在它心里,
还有天良燃烧?”

它渴望的,○○
永远是饮血食肉,
只是缺少鳄鱼的尖牙、利爪。

“那……
又将如何对待,
这弱小而有罪的鳄鸟?”

这件事,
应该去问尼格罗兄弟①
他们身上有伤,手中有长刀。


火 炬,燃 烧 的 旗

火炬,燃烧的旗,
映红了无数年轻的手臂。
我们感到了父辈的体温,
心中奔涌着血的潮汐。
像长征一样穿过黑夜吧——
把光明的种子撒遍大地。
当迷信和贫困在烈火中灭亡,
新世纪的曙光就会升起。

①尼格罗人是非洲黑种民族的统称。



无 限 春 天

三月的春日高照
——河滩暖,
三月的春风轻吹
——河水蓝,
一只船
水波纹上滑过来,
一只橹
摇得满天光闪闪。

呵!——
“千山植树队”,
小红旗美美船头站,
飘呵,舞呵,
羞飞燕。
呀!——
“都是大果园。”
植树姑娘们指荒滩,
说呀,笑呀,
乐不完……

蓝波拍船沿:
“船儿高高装什么?”
木橹画水图:
“无——限——春天……”


月 亮 和 我

我看着月亮
月亮看着我
我向他微笑
她不动声色……

  又大又圆
  黄眼睛冷冷漠漠

我望着月亮
月亮忘记了我
我向她怒视
她却睡着了……

  又细又弯
  金睫毛闪闪烁烁


海 生 小 辑(三 首)

红 珊 瑚

红珊瑚,
你是赤诚的爱焰,
你要把大海点燃。

珠 贝(一)

你有自己的天空,
你拥抱着珍珠,
像云朵拥抱着太阳。

塔 螺

即使那独居的塔楼,
再增高千层,
你也只能看见自己的足迹。


战 役

我的弟弟过去贫玩无比,
玩的时候他可真有想象能力,
他在床上摆上堆“破烂”,
自称是在指挥什么“战役”。

火柴盒装上围棋叫做“坦克”,
牙膏皮驮着跳棋叫做“飞机”,
积木糊满了胶泥叫做“工事”,
皮筋弹出支蜡笔叫做“炮击”。

他一天到晚老打个不停,
还不断统计“战果”、颁发“奖旗”。
这件事说起来非常可笑。
但实际上却是非常可气。

有一回,我要去小组学习,
他却非用我的本子去“修阵地”。
我一抽本子,棋子就“伤亡大半”,
为这事,他把我的日记藏了两个星期。

可是自从他戴上红领巾以来,
忽然就不再摆弄他的“战役”,
整天趴在桌子上又写又算,
只是嘴巴还常在那“英勇杀敌”。

我看他这样,觉得十分惊奇,
就问他为啥停止了游戏。
他得意洋洋向我宣布,
说他已经开始了“新的战役”——

“写个字就是招收个小兵,
做道题就是缴获个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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