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2--黑暗森林》作者:刘慈欣_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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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躺 在宿舍的上铺,看着路灯投在天花板上的树影...罗辑想象出她爱吃的每一样东 西,想象她的衣橱中每一件衣服的颜色和样式,想象她手机上的小饰物,想象她 看的书她的 MP4 中的音乐她上的网站她喜欢的电影,但从未想象过她用什么化 妆品,她不需要化妆品...罗辑像一个时间之上的创造者,同时在她生命中的不同 时空编织着她的人生。他渐渐对这种创造产生了兴趣,乐此不疲。 一天在图书馆,罗辑想象她站在远处的一排书架前看书,他为她选了他最喜 欢的那一身衣服,只是为了使她的娇小身材在自己的印象中更清晰一些。突然, 她从书上抬起头来,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冲他笑了一下。 罗辑很奇怪,我没让她笑啊?可那笑容已经留在记忆中,像冰上的水渍,永 远擦不掉了。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第二天夜里。这天晚上风雪交加,气温骤降,在温暖的宿 舍里,罗辑听着外面狂风怒号,盖住了城市中的其他声音,打在玻璃上的雪花像 沙粒般啪啪作响,向外看一眼也只见一片雪尘。这时,城市似乎已经不存在了, 这幢教工宿舍楼似乎是孤立在无际的雪原上。罗辑躺回床上,进入梦乡前突然有 了一个想法:这鬼天气,她要是在外面走路该多冷啊。他接着安慰自己: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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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让她在外面她就不在外面了。但这次他的想象失败了,她仍在外面的风雪中 行走着,像一株随时都会被寒风吹走的小草,她穿着那件白色的大衣,围着那条 红色的围巾,飞扬的雪尘中也只能隐约看到红围巾,像在风雪中挣扎的小火苗。 罗辑再也不可能人睡了,他起身坐在床上,后来又披衣坐到沙发上,本来想 抽烟的,但想起她讨厌烟味,就冲了一杯咖啡慢慢地喝着。他必须等她,外面的 寒夜和风雩揪着他的心,他第一次如此心疼一个人,如此想念一个人。 就在他的思念像火一样燃烧起来时,她轻轻地来了,娇小的身躯裹着一层外 面的寒气,清凉中却有股春天的气息;她刘海上的雪花很快融成晶莹的水珠。她 解开红围巾,把双手放在嘴边呵着。他握住她纤细的双手,温暖着这冰凉的柔软, 她激动地看着他,说出了他本想问候她的话: “你还好吗?” 他只是笨拙地点点头,帮她脱下了大衣。“快来暖和暖和吧。”他扶着她柔软 的双肩,把她领到壁炉前。 “真暖和,真好...”她坐在壁炉前的毯子上,看着火光幸福地笑着。 妈的,我这是怎么了?罗辑站在空荡荡的宿舍中央对自己说。其实随便写出 五万字,用高档铜板纸打印出来,PS 一个极其华丽的封面和扉页,用专用装订 机装钉好。再拿到商场礼品部包装一下,生日那天送给白蓉不就完了吗?何至于 陷得这么深?这时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双眼溼潤了。紧接着,他又有了另一个 惊奇:壁炉?我他妈的哪儿来的壁炉?我怎么会想到壁炉?但他很快明白了,他 想要的不是壁炉,而是壁炉的火光,那种火光中的女性是最美的。他回忆了一下 刚才壁炉前火光中的她... 啊不!别再去想她了,这会是一场灾难!睡吧! 出乎罗辑的预料,这一夜他并没有梦到她,他睡得很好,感觉单人床是一条 漂浮在玫瑰色海洋上的小船。第二天清晨醒来时,他有一种获得新生的感觉,觉 得自己像一根尘封多年的蜡烛,昨夜被那团风雪中的小火苗点燃了。他兴奋地走 在通向教学楼的路上,雪后的天空灰蒙蒙的,但他觉得这比万里晴空更晴朗;路 旁的两排白杨没有挂上一点儿雪,光秃秃地直指寒天,但在他的感觉中,它们比 春天时更有生机。 罗辑走上讲台,正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她又出现了,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 排,那一片空座位中只有她一个人,与前面的其他学生拉开了很远的距离。她那 件洁白的大衣和红色的围巾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只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高领毛衣, 她没有像其他学生那样低头翻课本,而是再次对他露出那雪后朝阳般的微笑。 罗辑紧张起来,心跳加速,不得不从教室的侧门出去,站在阳台上的冷空气 中镇静了一下,只有两次博士论文答辩时他出现过这种状态。接下来罗辑在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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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尽情地表现着自己,旁征博引,激扬文字,竞使得课堂上出现了少有的掌声。 她没有跟着鼓掌,只是微笑着对他颔首。 下课后,他和她并肩走在那条没有林荫的林荫道上,他能听到她蓝色的靴子 踩在雪上的吱吱声。两排冬天的白杨静静地倾听着他们心巾的交谈。 “你讲得真好,可是我听不太懂。” “你不是这个专业的吧?” “嗯,不是。” “你常这样去听别的专业课吗?” “只是最近几天,常随意走进一间讲课的阶梯教室去坐一会儿。我刚毕业。 就要离开这儿了,突然觉得这儿真好,我挺怕去外面的 以后的三四天里,罗辑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和她在一起。在旁人看来,他独 处的时间多了。喜欢一个人散步,这对于白蓉也很好解释:他在构思给她的生日 礼物,而他也确实没有骗她。 新年之夜,罗辑买了一瓶以前自己从来不喝的红葡萄酒,回到宿舍后,他关 上电灯,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点上蜡烛,当三支蜡烛都亮起时,她无声地和他坐在 一起。 “呀,你看——”她指着葡萄酒瓶,像孩子般高兴起来。 “怎么?” “你到这边看嘛,蜡烛从对面照过来,这酒真好看。” 浸透了烛光的葡萄酒,确实呈现出一种只属于梦境的晶莹的深红。 “像死去的太阳。”罗辑说。 “不要这样想啊,”她又露出那种让罗辑心动的真挚,“我觉得它像...晚霞的 眼睛。” “你怎么不说是朝霞的眼睛?” “我更喜欢晚霞。” “为什么?” “晚霞消失后可以看星星,朝霞消失后,就只剩下...” “只剩下光天化日下的现实了。” “是,是啊。” 他们谈了很多,什么都谈,在最琐碎的话题上他们都有共同语言,直到罗辑 把那一瓶“晚霞的眼睛”都喝进肚子为止。 罗辑晕乎平地躺在床上,看着茶几上即将燃尽的蜡烛,烛光中的她已经消失 了。但罗辑并不担心,只要他愿意,她随时都会出现。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罗辑知道这是现实中的敲门声,与她无关,就没有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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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白蓉。她打开了电灯,像打开了灰色的现实。看了看燃着 蜡烛的茶几,然后在罗辑的床头坐下,轻轻叹息了一声说:“还好。” “好什么?”罗辑用手挡着刺目的电灯光。 “你还没有投入到为她也准备一只酒杯的程度。” 罗辑捂着眼睛没有说话,白蓉拿开了他的手,注视着他问: “她活了,是吗?” 罗辑点点头,翻身坐了起来:“蓉,我以前总是以为,小说中的人物是受作 者控制的,作者让她是什么样儿她就是什么样儿,作者让地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就像上帝对我们一样。” “错了!”白蓉也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着。“现在你知道错了,这就是 一个普通写手和一个文学家的区别。文学形象的塑造过程有一个最高状态,在那 种状态下,小说中的人物在文学家的思想中拥有了生命,文学家无法控制这些人 物,甚至无法预测他们下一步的行为,只是好奇地跟着他们,像偷窥狂一般观察 他们生活中最细微的部分,记录下来,就成为了经典。” “原来文学创作是一件变态的事儿。” “至少从莎士比亚到巴尔扎克到托尔斯泰都是这样,他们创造的那些经典形 象都是这么着从他们思想的子宫中生出来的。但现在的这些文学人已经失去了这 种创造力,他们思想中所产生的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残片和怪胎,其短暂的生命 表现为无理性的晦涩的痉挛,他们把这些碎片扫起来装到袋子里,贴上后现代啦 解构主义啦象征主义啦非理性啦这类标签卖出去。” “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成了经典的文学家?” “那倒不是,你的思想只孕育了一个形象,而且是最容易的一个;而那些经 典文学家,他们在思想中能催生成百上千个这样的形象,形成一幅时代的画卷, 这可是超人才能做到的事。不过你能做到这点也不容易,我本来以为你做不到 的。” “你做到过吗?” “也是只有一次。”白蓉简单地回答,然后迅速转移话锋,接住罗辑的脖子 说,“算了,我不要那生目礼物了,你也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好吗?” “如果这一切继续下去会怎么样?” 白蓉盯着罗辑研究了几秒钟,然后放开了他,笑着摇摇头:“我知道晚了。” 说完拿起床上自己的包走了。 这时,他听见外面有人在“四、三、二、一”地倒计时,接着,一直响着音 乐的教学楼那边传来一阵欢笑声,操场上有人在燃放烟花,看看表,罗辑知道这 一年的最后一秒刚刚过去。 ●本●作●品●由●●網●提●供●下●載●與●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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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放假,我们出去玩好吗?”罗辑仰躺在床上问,他知道她已经出现在 那个并不存在的壁炉旁了。 “不带她去吗?”她指指仍然半开着的门。一脸天真地问。 “不,就我们俩。你想去哪儿?” 她人神地看着壁炉中跳动的火苗,说:“去哪儿不重要,我觉得人在旅途中, 感觉就很美呢。” “那我们就随便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那样挺好的。” 第二天一早,罗辑开着他那辆雅阁轿车出了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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