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過,硬生生抹出觸目驚心的一灘血跡,鬆手以後,刺客整張面孔血肉模糊滲入黃泥,已是死人一個。
徐鳳年連殺兩人,不過六七息的短暫光景。
這一次是真正的力疲氣竭,目盲女琴師手指鉤住一根琴弦,再崩斷一弦,徐鳳年必死無疑。
她指肚才碰觸琴弦,神情微變,變斷弦作挑弦,這架焦尾古琴離開雙膝,往後飛去。
砰一聲。
古琴當空龜裂。
徐鳳年歎了口氣,扶住牆壁,有些遺憾,這樣的良機不會再來了。
雨前。
那時候徐鳳年起身離開老柳樹下的算命攤子,看到一名十五六歲的健碩少年攔在街道中央,衣衫襤褸,端著一口破瓷碗,像是個打定主意糾纏不休討要銅錢的無賴乞丐,少年咧嘴微笑,露出一口潔白牙齒,用北涼話輕聲說了兩個字,“戌,戊。”
徐鳳年繼續前行。少年倒退著跟上,在旁人眼中嬉皮笑臉,眼神異常清澈,輕聲說道:“我師父是十二地支中的戌,一直負責暗中監視蘇趙齊三人,我是這兒土生土長的孤兒,打小被師父收作徒弟,三年前師父老死,我按照師父遺願去了趟北涼,本意是繼承衣缽做這個戌,但大將軍沒答應,而是讓我做了十天干裡的戊,前段時間我得到另外一名地支死士的消息,說世子殿下可能要來,就讓我多留心。”
徐鳳年作勢掏出一顆碎銀,沒有急於丟入碗中,外人看來是有些零散銅錢,有些心疼銀子。
少年快速說道:“城裡來了兩撥殺手,一撥三人,身手不咋的,另外一位是背琴女魔頭,叫薛宋官,北莽十大魔頭裡排第五,殺手榜上的榜眼,很棘手,小的我擅長六石弓,三百步以內傷及金剛體魄,不過這般威勢,一天只能射出一箭。殿下,是殺她還是躲她?我聽你的。”
徐鳳年將碎銀丟入碗中,毫不猶豫道:“殺。”
少年裝模作樣見錢眼開,笑臉燦爛,問道:“可是殿下,她是指玄高手,不好殺啊。”
徐鳳年邊走邊說,一幅不耐煩趕蒼蠅的神情,語氣平淡道:“我吸引她注意力,不出意外的話,一撥三人會趁我與薛宋官廝殺時落井下石,我若是無法殺死她,也一定會留力殺他們,到時候你只管在三百步以外射出一箭。”
邋遢少年沒個正經嘿嘿笑道:“世子殿下,需要賭這麼大嗎?你要死了,我可就要也活不了。”
徐鳳年微笑道:“賭博不能總想著以小搏大,這樣摳門的賭徒十賭九輸。”
少年眼前一亮,似乎十分贊同這個觀點。
徐鳳年笑了笑,跟性情古怪反復無常的紈絝子弟一般,伸腳踢開這名少年,從碗裡拿回那粒碎銀。
目瞪口呆的死士少年望著這個瀟灑背影,咽了一口唾沫,吐出兩字:“摳門!”
此時雨中。
沒了那架蕉葉式古琴的女子嬌軀前撲出一個細微幅度,止住搖晃,目盲琴師吐出一口鮮血,伸手從後背拔出一根玄鐵箭,利箭只是刺入後背一寸,並未嚴重傷及肺腑。
一杆長槍從牆內穿牆而出,刺向徐鳳年,結果莫名其妙被女魔頭丟出鐵箭,射透刺客腦袋。徐鳳年輕而易舉躲開槍尖,好奇望向這名先殺人再救人的指玄琴師,然後擺了擺手。
射箭少年三百步以外挽弓射箭,是要隱匿蹤跡,既然露餡,就在屋簷頂如一頭豹子靈活縱躍,拉近到百步,拉弓如滿月,對準女魔頭。
有主子示意,少年也不急於射箭,再者一箭不得成功,第二箭能否對這個琴師造成致命傷還兩說。除去手上在弦鐵箭,背負箭囊僅剩一根。
她站起身緩緩說道:“徐鳳年,或者說是北涼世子殿下?我在龍腰州時,先有人以黃金五百斤買你死,後來又有人用六百斤黃金買你活。”
徐鳳年點頭道:“我這趟行蹤整個北涼知道路線的不過**人,很多人都可以排除嫌疑在外,現在看來不是褚祿山就是葉熙真要買我的性命,五百斤黃金,祿球兒肯定有,葉熙真則未必。但世事難料,天曉得真相是如何。至於買我活的,肯定是我師父李義山。你為何收了第二筆黃金還要殺我?”
她理所當然道:“總要講究一個先來後到,我對自己說過,只要三弦斷去,你還能活下來,我就不再殺你。”
不用徐鳳年有所動作,少年就果斷一箭射斷了安靜躺在青石板上五根弦中的一根。
做魔頭做殺手兩不誤的薛宋官問道:“我已經不殺你,你要殺我嗎?”
一身氣機翻江倒海幾乎痛死過去的徐鳳年臉龐扭曲道:“你不還手我就殺!”
她嘴角象徵性扯了扯,大概算是一笑置之了。
徐鳳年盤膝而坐,終於抽空得閒去吸納那顆兩禪金丹的精華。
少年戊沿著屋頂牆頭一路跳到徐鳳年身邊,謹慎望向那名被自己毀去古琴的女魔頭。
而她只是仔細撿起古琴碎片和琴弦,小心翼翼捧在懷中,然後坐在石階上發呆。
大雨漸停歇。
老夫子趙定秀在鐵匠陪伴下走出院門,後者去收屍,老夫子看了眼起身斂衽行禮的琴師,再看了眼牆腳根入定的年輕男子,以及持弓的少年,歎息道:“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來者是客,都進來吧。”
目盲琴師先走入小院,不忘拿起那把斜立在門檻的小傘。
一炷香後,徐鳳年站起身,去牆上抽出春雷,然後和少年戊一起走進院子。
這一屋子,除了躺在椅中昏迷不醒的蘇酥,還有北涼世子殿下,死士戊,西蜀遺老趙定秀,加上一個女魔頭薛宋官,實在是荒謬得一塌糊塗。
老夫子瞥了一眼徐鳳年,“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沒想到當年那個三十萬鐵騎眾志成城的北涼也這般亂了。”
徐鳳年脫去外衫,笑道:“小富即安,說的是小富,家大業大,尤其是完全安定下來以後,趙家天子沒能奈何北涼,北莽也差不多拿三十萬鐵騎沒轍,大夥兒閑著沒事,總會有各種各樣內鬥的。”
老夫子冷笑道:“世子殿下倒是好寬闊的胸襟。”
徐鳳年坐在門檻上,靠著房門軸樞,“為了給你們捎話,差點把命都留在這裡,這就是西蜀遺民的待客之道?”
昔日春秋鴻儒冷淡道:“別忘了西蜀是被你們北涼軍踏破的。”
徐鳳年揮手道:“沒有北涼軍滅西蜀,也有南涼西涼去做這種名留青史的事情,但南涼西涼什麼的可不會放過你們西蜀太子。我現在說一個字都鑽心疼,就別賣關子了行不行?”
老夫子眯眼道:“你信不信我讓人一劍斬去你項上頭顱?”
徐鳳年指了指目盲琴師,背對他的女子心有靈犀說道:“薛宋官已經收下六百斤黃金,齊劍師要殺他的話,我會出手阻攔。”◥◥網◥文◥檔◥下◥載◥與◥在◥線◥閱◥讀◥
徐鳳年笑眯眯道:“趙老學士,如何?”
老夫子冷哼一聲。
徐鳳年說道:“西蜀複國不在舊西蜀,再往南而下八百里,有南詔十八部,你們去統一了再談複國,北涼在那邊有隱藏的棋子可以提供給你們使喚。”
老夫子眼神一凜。
徐鳳年開門見山說道:“天底下沒有白拿好處的事情,我先收下一筆定金。聽說姓齊的這二十年一直偷偷鑄劍,不管劍有沒有鑄成,就算只有個劍胚,也要送給我。”
老夫子怒髮衝冠,罵道:“滾蛋!”
徐鳳年白眼道:“趙定秀,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別說一柄劍,我估計你要是有個孫女,聽說複國有望,還不一樣雙手奉上?”
老夫子氣得嘴唇鐵青,虧得他不曾習武,否則十有**抄起傢夥就要跟這小王八蛋拼命了。
返回院子的鐵匠平靜道:“那柄春秋,你拿去就是。”
徐鳳年愣了一下。
鐵匠望向徐鳳年,太陽打西邊出來開懷笑道:“小巷一戰,筋道十足。我一直在聽你的言語,跟人廝殺時沒說超過十個字,知道你是爽利人,我喜歡,像當年主子,咱們的西蜀劍皇,殺人便殺人,呱噪個錘子。想必這柄春秋在你手上不會辱沒了去。”
說完這句話,鐵匠更是爽利,一腳踏在院中,一隻劍匣破土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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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開門開劍匣
不知是否名劍出世的緣故,蘇酥打了個激靈,才要清醒過來,徐鳳年馭劍出袖,彈指敲在金縷劍柄上,又把這位舊西蜀太子給當場擊暈過去,老夫子又是氣惱得一陣嘴皮抖。
返袖金縷在目盲女琴師眼前時,薛宋官冷哼一聲,金縷在空中掙紮顫唞,進退失據。冷眼旁觀的老夫子洞察世情,對這個言語輕佻的北涼世子增添了幾分戒心,大局明明塵埃落定,到了此時仍是不忘試探性抹殺薛宋官,徐鳳年厚臉皮笑了笑,扯去對飛劍金縷的氣機牽引,薛宋官也沒雙手奉送的好心腸,食指一勾,將飛劍拉扯到身前,然後用左手兩根纖細手指按住劍身,她是貨真價實的指玄高手,最是見微知著,飛劍乃是鄧太阿精心打造,就妙不可言的紋理來說,就像是一本無字劍譜。一品四境,不說當下境界是否晉升或者毗鄰6地神仙,有三人是繞不過去的天才,都曾在某個境界上一騎絕塵,金剛境上白衣僧人李當心,獨佔八鬥氣象的曹長卿,而指玄境,就是以術證道的鄧太阿,雨巷一戰,加上這柄可謂殺手鐧的金縷,目盲琴師總計見識到十柄飛劍,此時一摸劍身,知道大有學問,薛宋官估計這個人屠之子似乎身懷巨寶而不自知,有撿芝麻丟西瓜的嫌疑,只顧著養育劍胎,而不知一柄飛劍本身蘊藏的劍道意義,她也沒那份善心去捅破窗紙。
徐鳳年丟了金縷,也不擔心女魔頭不歸還,不理睬趙定秀的怒目相視。走到院中,看著儲有春秋劍的烏檀匣,目不轉睛。劍匣篆刻有繁瑣樸拙的銘文符籙,天底下排得上號的上乘劍匠,大多精通奇門遁甲,姓齊的鑄劍師既然有資格給西蜀劍皇鑄劍,當然名列前茅。如果說劍鞘是內衫,那麼劍匣就好似一個人的外衫。這只劍匣,已經出這個範疇,更像一隻牢籠,不讓殺伐氣焰外逃。不論是文壇棋壇還是江湖武林,都有崇古貶今的陋習,總以為詩詞文章是古人做得好,武學秘笈也是越上年紀歲數越珍貴,殊不知世事如棋,總是踩在先人肩膀上的後來人落子越來越精妙,好在棋壇有黃龍士徐渭熊,江湖上有王仙芝李淳罡,都開創了足以福澤百年的新氣象,此時一柄春秋出世,也差不多能算是教今人不羨古人了。
鐵匠看到徐鳳年伸手要去觸碰劍匣,輕聲道:“小心。”
徐鳳年伸手摸在劍匣上,縮手後低頭看去,滲出許多新鮮血絲,這柄劍所藏殺伐意氣之盛,生平僅見。
曾經給西蜀劍皇捧劍的鐵匠笑道:“我只管鑄一把好劍,你如何取劍,事後讓劍氣內斂,是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