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痛苦又发作起来,那一日风羁墨不在家,他痛得在桌角撞昏了自己,血流一地几乎毙命,待他醒来的时候,风羁墨为照料他已然憔悴得厉害,没了平日里的喧哗和笑容,只是拉著他一只手斜靠在床边,心疼地啜泣。
去了雪山的财伯到现在还无音信,风羁墨已决定要亲自动身一趟,他不能继续再看江庭赭被折磨,不能再品味看到那人浸在鲜血里时候的撕心裂肺。告下了一个月的假,收拾了一些药材衣物,他便带著江庭赭向他曾经的家──西边那座神秘的雪山逆流而上。
这一路,虽不是观光,沿途春色也尽收眼底。江庭赭虽还会偶尔犯疼,大半时日还都是好的,仍旧可以同风羁墨打趣谈天,他也有意要驱散风羁墨眉间那一些愁云,於是变得比平日更开朗,风羁墨深知他的心思,两人一路都默契地携手而行。
岸渚江篱墨风起38重逢
“那里其实离唐门不远,等医治好了,下雪山之後顺便可以去看看起芳和茉茉,不知道两个小家夥在那里过得怎样。”已没有多少路程剩余,风羁墨望著阔别多年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致,还是有些激动,江庭赭见他神采飞扬,不禁憧憬:“我亦想要看看你生活的地方,一定……一定很美好。”
“美好是美好,就是冷了点,你身为江湖中人若是想瞻仰我那邪仙爹,恐怕也会失望而归了,他不在的。现在在宫里的应该只有我二师兄殷莫,他不爱见人,常年在山上躲著,不过别担心,他面冷心热而且医术简直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你的病肯定能治好。”
江庭赭莞尔,望著风羁墨的笑意盈盈,便好似三万里春光也比不过这一笑嫣然。命运多麽不可预测,他曾想过放任这蛊毒穿心而死好了,却遇见了风羁墨,如今他真的想要活下去了,和这个温柔的男子一起,余下的人生,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好人……
命运诚然非常不可预测。
风羁墨拉著他的手上了雪山,拉著他的手打开了幽宇宫的大门,江庭赭挂著微笑,带著几分涩然与不安,他已经猜想过门里各式各样的可能──也许会是一位冷淡的男子,对自己冷哼一声之後被风羁墨追著讨好;也许会挂著戏谑的笑意,调侃小师弟带了个男人回来;或者非常凑巧邪仙就刚好在;又或者宫里空无一人,然而他绝对没有想到他抬眼,最终看见的那人。
空旷幽深的大殿内站著一名男子。一袭蓝衣,长发如墨,带著三分他熟悉的气息,加著五分他恐惧的冷厉,正是日日夜夜不断浮现在他梦中,让他努力想要遗忘却无法抹杀的那个人,那个在他冷酷的心里种下了爱,然後连根拔起,弄得他遍体鳞伤痛苦欲死的人。
殷雨啸站在殿中,看著眼前来人,虽然惊异非常,脸上却没有半点波澜。江庭赭开始发抖,握在风羁墨手心的手像触电一般硬是缩了回去,风羁墨疑惑了一下,然而此刻江庭赭的反常也比不上眼前这人给他带来的惊奇,他露出灿烂的微笑扑了上去:“唐黎师兄,你终於舍得回来了?”
一抱抱了个满怀,殷雨啸皱眉接住这扑上来的青年,眼光却只透过他的肩膀直直看著僵立在殿门口的江庭赭。似乎并没有分离多久吧,却如同跨越沧海桑田,这一眼太过复杂太过艰辛,本来不该再见的,为何又偏偏碰到?为何又偏偏终於还是遇到了?
“小……小墨……”终於反应过来这粘著自己的青年是谁,殷雨啸十六岁离开雪山,已经十余年,当年那师父与师爹生的小不点儿现在也长成俊逸男子了,仔细看看,和师爹年轻时颇为相像。风羁墨却什麽都不知道,忙笑著转身将江庭赭拉到前面:“庭,这是我三师兄,不是之前和你说的那个,不过这一位一样是神医哦。”
他一边介绍,一边问殷雨啸:“对了唐黎哥哥,殷莫哥哥哪儿去了?”
“不知晓,我们来的时候宫里看似已经无人居住甚久了,”殷雨啸摇了摇头,随即对江庭赭绽开一抹温和的笑意:“初次见面,我叫做唐黎。”
唐黎,唐黎……江庭赭觉得既可笑又可悲,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这个男人如此称呼自己?
他瞳孔紧缩著,面对那人含笑伸来的手全身的血液如同凝固一般。这时後殿传来脚步声,殷雨啸回头一笑道:“来得正好!”说著将漠十三拉到怀里状甚亲昵地介绍道:“小墨,这便是师兄最宝贝的男人了,十三,这是我小师弟风羁墨,同你说过的我师父的儿子。”
漠十三看到江庭赭,脸上也立即血色顿失,及时被殷雨啸狠狠掐住身後的一只手才没有失态,勉强挂著笑容对两人寒暄了几句。风羁墨好奇地看看漠十三,想到一向腼腆内敛的师兄居然都如此开放了,自己亦不可薄待了江庭赭惹他难过,便也光明正大地要伸手去拉江庭赭,然而却被躲开。
他想江庭赭可能是面皮薄,就笑笑不介意,没看到就在他看向江庭赭之时,殷雨啸也向江庭赭露出了一抹冷笑。那分明像是在对他说,游戏尚未结束,而江庭赭已然全身像浸了冰水一般寒意肆虐。
怪不得风羁墨举手投足间,多少与唐黎有点相似……有些命中注定的劫,看来无论是怎样逃,也终究逃不了。
一阵寒暄之後,风羁墨说明了来意,殷雨啸勾唇微笑道:“其实殷莫不在也没有关系,我和他学了那麽些年,我想这毒蛊,我是治得了的。”
风羁墨露出了安心的笑,然而江庭赭却看清唐黎对他这温和礼貌笑意背後的嘲讽。风羁墨问唐黎他这些年来都在做什麽,殷雨啸绘声绘色,当著江庭赭的面却偏是没有一句实话。他说他云游四海,救人济世,风羁墨听得欣羡不已,浑然不知在场四人只有他一个被完全蒙在鼓里,然而江庭赭却根本无法将这谎言说破。
那一夜各自睡下之後,江庭赭从风羁墨的怀里爬了出来,披上外衣走到大堂外的庭院。庭中月影朦胧,石桌边上殷雨啸正自斟自酌,江庭赭知道他在等他。
(我就是来平坑的,抱著如此坚定的意志)
岸渚江篱墨风起39 可怜的……
“他是我师父的儿子,真没想到。”
江庭赭坐下,殷雨啸倒了杯酒给他,他望著殷雨啸:“你想要怎样?”
“我能怎样?他都知道你是谁了居然还和你在一起,我所知道的小墨可是相当嫉恶如仇的,你如何成为例外……我可真想不到,”殷雨啸抿了口酒:“只是,那孩子一向不爱夺人所好的,我若是求他将你让回给我,他说不定会很为难呢。”
江庭赭没有动静,闷头喝酒。
“哦,怎麽这般冷淡,小墨可真可怜,” 殷雨啸伸出一只手,搁在桌上正好能磨蹭到江庭赭的脸颊:“岁月不饶人,没想到你也老了啊。”
“你没有躲开呢……明明今天小墨要拉你的手的时候你躲了,”殷雨啸低声嘿嘿笑了起来:“你还想著我,是不是?”
江庭赭冷笑:“想著你?我又没病。”
“谁说你没病?我的蛊,一直都在这里,”殷雨啸站了起来,绕到江庭赭面前手抚著他的心口:“它蚕食著你的血肉,那感觉很疼吧?当然呀,我为什麽留下他?因为那东西让你记著我,每当你疼得辗转反侧的时候,你心里就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唐黎,唐黎,唐黎!”
“怕了吗?我说得有错吗?呵呵呵,你回去告诉小墨吧,让他不要天真了,这蛊虫我一辈子也不会给你去除的,江庭赭,我要你死。”
心脏被刺了一下,比蛊虫噬咬还要疼上百倍,它很久没有这样疼过了,江庭赭有些茫然,自从和风羁墨在一起之後,他几乎都忘记了这种感觉究竟有多麽难受。
“我要你死,因为那样的话,你才终於完全属於我。”
……什麽?
“江庭赭,我早就想要杀死你的,一次一次,一次一次,我舍不得。呵呵,可是与其看著你找到幸福,还不如弄死你。”▽▽網▽文▽檔▽下▽載▽與▽在▽線▽閱▽讀▽
“你那是什麽眼神?怕了吗?还是恨我?”殷雨啸一只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哈哈大笑:“你凭什麽恨我?你看看我,你倒是看看我!我本来是个怎样的人,为什麽会变成现在这样?你把我弄成这样你凭什麽幸福,想想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自己说说看你这辈子还凭什麽得到幸福!”
江庭赭张了张嘴,他知道他必须反驳,和风羁墨在一起的日子,那个人给了他太多可以幸福的理由。可是……在殷雨啸面前,却偏是一点点都想不起来。
当幸福的甘霖实在过於些微而短暂,它浇不灭地狱一般的烈焰。
就在他沈浸於绝望之时,殷雨啸却突然俯下`身,吻了他。
“江庭赭,”他说:“你和我走吧。”
夜风撩起两人的长发,纠结在一起断不开缠绕。江庭赭以为自己听错了,而唐黎已经牵起了他的手。
“走吧,”他笑得好像偷到糖的孩子,那麽调皮,那麽甜:“丢下他们,丢下一切。忘记你是谁,忘记我是谁,我们携手天涯,去履行最初的诺言,好不好?”
即使是那样的笑容,也有著掩饰不住的疲惫,纠缠了太久冥顽了太久,实在是想要放下了。
在这一刻江庭赭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是自己呀。和风羁墨在一起的纯良,永远只是佯装,否则他不可能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没有良心到甚至没有往身後看一眼。
两人手牵著手,隐没在迷茫的夜色中。
第二天风羁墨醒来的时候,昨晚在臂弯里的人早已经不知道去向了何方。他走出房间,漠十三正面无表情地在劈柴做早饭,冷静得就好像什麽都没发生过。
那一天,风羁墨才终於知道了江庭赭一直不愿提及的过去。而且非常可笑并可悲的巧合是,漠十三叙叙而说的是他亲眼所见的故事的後半段,而他无从得知的前半段,风羁墨却知道,因为那个时候他正巧在唐黎身边。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什麽都不懂的小屁孩,而那两个人的故事已经开始了。
风羁墨突然觉得特别不公平,他晚生了太多,晚到了这个故事甚至已经没有他出场的份额,那所有轰轰烈烈的惨淡,爱恨情仇的纠缠,他都错过了,晚到就算整个故事重演一遍他还是会不可避免地与之擦身而过。
他应该注意到的,从踏入幽宇宫,从江庭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