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当家人去喝喜酒了。
洪武帝其实对朱樉和邓铭未婚先孕之事非常恼火,但是御医们诊断说邓铭胎像稳定,而且很可能是双胞胎后,疼惜子孙的洪武帝立刻转变了态度,再想想邓愈积年的各种功劳,睁一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派出太子去给邓家撑场面。
徐家作为了邓家的世交,又极会观察皇上意图,当然是举家去捧场。徐妙仪和父亲说道:“我和邓家兄妹交恶,想看两厌,就称病不去卫国公府了。”
徐达也不勉强女儿,说道:“邓家兄妹在鸡鸣山行宫为难你之事,我都知晓。唉,卫国公一世英名,怎么儿女如此不肖?你不想去就算了,免得横生枝节。”
徐妙仪不去,二哥徐增寿也乘机说道:“父亲,我也不想去——腊月里刚揍过邓铤那小子,这会子去他家喝喜酒,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万一邓铤按耐不住暴躁性子,寻隙滋事怎么办?我让着他吧,丢了徐家的脸,好像我怕他似的;我不让他吧,大喜日子婚宴上闹将起来,徐家邓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徐达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说道:“好吧,你在家里陪着妹妹。”
徐达等人刚刚离家,徐妙仪就对徐增寿说道:“二哥,带我去逛一逛书坊,还有我要去见见宋秀儿阿福他们。”
身处深闺,出行不便,若要外出一次,必须先请示长辈和兄长同意。徐妙仪刚刚回家,不能太出格,做出私自离家之事。
徐增寿一拍即合,说道:“好啊,在家太无聊了,出去逛一逛透透气。”
徐妙仪穿着徐增寿的衣服,扮作了男子,徐增寿鬼主意最多了,不知从那里弄了一个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假喉结黏在她的喉间。
头上罩着黑色/网巾,对镜一照,俨然一个俊俏美少年了。
兄妹两个骑马出了瞻园,一直从徐府街到了东牌楼。如果到了明朝中期,这拥有两万多个号房的江南贡院和南直隶地区的府学都在东牌楼的东边,靠近秦淮河,这里士子云集,大街小巷全是各种书坊。
但此时是明朝初期,洪武帝将国子监等培养士子的机构基本都设在金陵北城的鸡鸣山脚下,所以那里的书坊最多。
到了书坊门前,徐增寿低声说道:“妹妹,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不可以买《会真》、《西厢》之类的世俗话本小说,小姑娘看这个最容易动……嗯,反正这都些是教坏女孩子的书,父亲要是知道我引你来买的,他会打断我的腿!”
邓铭匆匆成了秦王侧妃,徐增寿等人皆有猜测,只是碍于邓家的颜面,不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已。别人家的妹子出事,徐增寿可以当看热闹,但自己妹子若出了这等事,他就不好做人了。
徐妙仪说道:“《会真》、《西厢》算什么?比这些俗十倍的书我都看过。你别瞎猜,我今日来是为了搜罗些医书送给周王,他被幽禁深宫,又……又遭遇重创,肯定很难过吧。我选好了医书,你帮忙带给他。”
王音奴和周王朱橚之事,已经被洪武帝下了封口令,任何人不得再提。毕竟朱橚以后要叫王音奴二嫂嘛。
徐增寿叹道:“那位王姑娘……唉,不提了,红颜薄命,被自己亲哥哥卖了,也是个可怜人。人还没嫁过去呢,就当了现成的娘。”
徐妙仪愤愤道:“她可怜?那周王呢?燕王呢?那我呢?那些差点被她连累获罪株连的街坊领居呢?你凭什么说她可怜!”
徐增寿讪讪的摸了摸脑袋,说道:“这个……我就是叹息她徒有一副倾国倾城貌,却要面临注定独守空房的婚姻,为了惋惜罢了。”
徐妙仪说道:“说到底,还是因为她长的好看。她若相貌普通,你早就说罪有应得了。”
徐增寿见妹妹生气了,忙将这股火气往外引,“还不是常森那小子见到王姑娘后,就魂不守舍,时常在我耳边念叨名花有主,现在又说红颜薄命。我耳濡目染的,近墨者黑,被他拐带坏了。”
徐增寿和常森从小就互相拿对方当挡箭牌。
徐妙仪冷哼一句,“今日书钱你付了,我就既往不咎。”
徐增寿暗想,不过买几本医书罢了,能要几个钱?还是豪爽一点,博得妹子欢心要紧。反正最后爹爹会给我贴补回来。
谁知徐妙仪挑选的尽是些价值不菲的孤本、善本,而且不拘医学书籍,什么游记,画谱,字帖等统统看中了就买,还说拿回去按照三个妹妹的喜好分给她们。
徐增寿哭丧着脸跟着她屁股后面结账,暗中叫苦不迭。
各种书坊逛了一大半,徐妙仪故作无意间问掌柜的,“听说你们家有初版的《杨公画谱》,到底是真的还是赝品?”
掌柜的面有骄傲之色,“我们家从宋朝开始就做书坊生意,至今有七代人了。如假包换,这本《杨公画谱》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不轻易示人。”
徐妙仪笑道:“是骡子是马,拉上来溜溜,开门做生意,哪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
掌柜的见她锦衣貂裘,衣着华丽,身边的兄弟也是一副豪门贵公子的气象,便说道:“两位公子若有诚意卖,就跟随小的去一趟地下的库房。”
一盏茶后,徐妙仪心满意足的捧着半旧的《杨公画谱》出了书坊。
徐增寿拍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子说道:“好妹妹,别买了。哥哥我自打出了娘胎,都没有像今天这么穷过。”
其实今天买其他书都是幌子,这本《杨公画谱》才是真正的目标。所有人都晓得徐妙仪对画画没兴趣,如果突然独独要卖这本书,恐怕会引人生疑,所以将《杨公画谱》掺在杂书里购入,掩人耳目,鱼目混珠。
徐妙仪笑道:“好了,不买了,我们去找秀儿他们。”
织锦二坊的百和堂已经倒闭了,门口贴着“吉房出售”四个字。偶尔有几个回头客提着菜篮来到这里。
“咦?好端端的,怎么关门了?”
“是啊,这店里的一男一女两个大夫,男的俊俏和气,女的漂亮泼辣,医术都还不错,药材价格也公道,怎么关门大吉了?”
临街卖包子的解释道:“我们也不知咋回事。据说他家卖药吃死了人,连五城兵马司都惊动了,封了整整一条街,再后来就倒闭了,东家和大夫全都不见,只有两个伙计在后院看门。”
回头客惋惜摇头离开,“他家的玫瑰酱、辣酱做的好吃。其实不卖药了,改成卖辣酱也挺好啊,可惜再也吃不到那个味了。”
卖包子的说道:“那个辣椒香料铺子都有卖的,买回家磨成粉自己熬。其他药铺、杂货铺也开始卖辣酱了,你多打听打听……”
大门紧闭的药铺里,徐妙仪隔着门听见这些对话,看着空空如也的柜台,心中不是滋味。问道:“秀儿,阿福,你们想清楚了没有,是跟着我去瞻园,还是在找个地方开铺子容身?”
徐增寿说道:“你们放心,在瞻园,徐家定以礼相待;在外开铺子,我也会帮你们场子。”
阿福的腿伤刚刚愈合,说道:“你们若不嫌弃我老迈,我就去瞻园当差事,赶车看门都行。”
宋秀儿则吞吞吐吐的说道:“前几日,后娘和弟弟找上了我,说要我回家去。还说当年的事情全是舅舅在背后捣鬼,把我拐走卖了,他们毫不知情。”
徐妙仪急忙追问道:“你答应了?”
宋秀儿抬起头来,“我装作不认识他们,把他们赶跑了。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哪有那么好糊弄的?无非是想借我攀魏国公府的高枝罢了。”
☆、第71章 白首不离
宋秀儿父亲宋校尉英勇殉职后,徐达对这个下属遗孀遗孤们多有照顾,给宋家请封了世袭千户的官职,继母生的儿子才五岁,就是千户大人了,全家免了赋税,拿着丰厚的年俸。**網*文*檔*下*載*與*在*線*閱*讀*
可是徐达那里管得了宅门*之事?可怜宋秀儿被继母苛待折磨,向宋家的叔伯们求援,也都见死不救,反而告诫她要孝顺继母,将来终身还要指望当千户的弟弟呢。
为此宋秀儿心灰意冷,早就和宋家人恩断义绝,还借着毛骧的手除掉了狠心狼舅,报了当年被卖入青楼的耻辱。
狼舅被剥皮挂在城隍庙示众,连宋家也夹着尾巴做人。但宋家人得知当年宋校尉护送的徐大小姐认祖归宗后,心里打起了主意,想要借着宋校尉殉职之名,来徐府上门打秋风。
瞻园不是想进就进的。宋家人打听到了大小姐民间曾经的住所,探一探底细,来到织锦二坊,结果就撞见了买菜回家的宋秀儿。
宋秀儿的眉眼依稀是当年的模样。而且听街坊邻居们说,这个宋秀儿是药铺老板的结拜姐妹!
宋家人顿时如挖到了金山般狂喜万分!太好了,家中的女儿是徐大小姐的干妹妹,那我们宋家就跟着鸡犬升天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宋家人,包括继母都不约而同的忘记了当年折磨宋秀儿的往事,想要利用她为自己谋利。
乘着宋秀儿出门买早点,宋家人就围堵过去,继母生的弟弟已经长成半大少年了,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叫姐姐。
宋秀儿装作不认识,“那里来的坑蒙拐骗歹人,光天化日之下胡乱认亲,难道天下姓宋的都是你姐姐?那你姐姐可够多的了。”
宋家人还要胡搅蛮缠,被闻讯赶出来的阿福挥着马鞭驱散开了,阿福叫道:“再乱认亲戚,我就叫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把你们送衙门去!”
宋秀儿方脱身了。
听到秀儿的讲述,徐妙仪蹙眉说道:“如此看来,这织锦二坊是不能住了。秀儿,不如你也随我去瞻园吧,宋家人不敢去瞻园骚扰。”
宋秀儿连连摇头,“不行,我去瞻园身份尴尬,非仆非主的,没得连累了姐姐。再说高门大户规矩多,我在市井住惯了,受不了那么多拘束。”
徐妙仪不再勉强,问道:“那你想要做什么?”
宋秀儿面有茫然之色,“我也不晓得。我不稀罕大富大贵。只想自己开个小铺子,自给自足就行了,可是即使换个地方,金陵城偌大,宋家人还是会找上门闹事的。跟苍蝇似的,甩都甩不掉。”
徐增寿说道:“不要紧,我会派人敲打宋家人,要他们离你远点。”
宋秀儿摇头说道:“徐公子,这样不妥的。当年我父亲因护送徐夫人母女殉职。他们不敢去瞻园闹,但是瞻园也不好派人敲打他们,否则会被人说忘恩负义的。”
徐妙仪想了想,说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人帮得了你了。”
“是谁?”
徐妙仪说道:“毛骧毛千户。亲兵都尉府是皇上的亲兵,也是皇上的耳目,他们在金陵城各地都设有暗哨,明面上是开铺子做买卖的,暗地里盯梢另有乾坤。亲兵都尉府的人直达圣听,设有私狱,所办的案件连刑部都不能过问。别说是宋家这种世袭千户之家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