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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达自从救了朱棣和徐妙仪,就刻意将两人分开,朱棣远远的安排在营地练兵,女儿则扮作亲兵,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牛郎织女似的分隔两地。
徐妙仪直截了当的问父亲,“爹,李家的人怎么来了?”
看着胳膊上缠着纱布的女儿,徐达酝酿的那些责备训斥之语全都忘记了,他冷冷的看着正被西北酷烈的寒风驱赶到马车里取暖的李家三兄弟,说道:
“本来你留下的纸条离家出走,说李善长是幕后主使,我并不太信,可是惊闻西北边塞遭遇北元敌军夜间偷袭,燕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你也消失了踪迹……”
“因此我对纸条上的话,至少有五分相信了,想必李善长是想斩草除根,哼,他当我们徐家是好欺负的。这次我帅兵增援兰州,便强行将李家的儿郎征进军队,一旦发现你被害……反正战场刀剑无眼,李家儿郎至少有一百种死法,我必让李家偿命,断子绝孙。”
李家年轻一辈只有这三个男丁,临安公主有孕,不过生下的孩子虽然姓李,但属于皇族,要入皇室玉册的,另外两个刚刚成婚,尚无子嗣,一旦李家三兄弟“战死”沙场,那里李善长算是绝嗣了。
或许李善长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继续派人追杀朱棣和徐妙仪。
父亲终于站在自己这边了,徐妙仪心中顾虑并没减少,“可是李善长虽说告老还乡,他朝中势力依然在,大部分文官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唯一的对手诚意伯刘基被他挤走。新的丞相胡惟庸既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亲家,何况皇上肯定不喜文官和武将相争,父亲现在和他撕破脸明争暗斗起来,恐怕会失了君心,于徐家不利。”
徐达定定的看着女儿,“你怕连累徐家,所以离家出走,不找李善长算账了?”
徐妙仪叹道:“我和朱棣几番波折才查到真凶,可是君心难测,皇上下旨送李善长衣锦还乡,却对亲儿子大打出手,贬斥为民,发配边关。我们和李善长的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其实我们手上还有他的把柄在,但时机未到,等到李善长被皇上忌惮,打算清算时,我们会带着证据回来,给他致命一击。”
徐达说道:“其实如果不是朱守谦糊涂,犯了弥天大错,被李善长利用,皇上未必会严惩燕王。”
徐妙仪提醒道:“父亲,朱棣被夺去亲王爵位,已经是庶民了,不能再叫燕王。”
徐达冷哼一声,“只要圣旨未下,没有昭告天下,燕王的名字还在宗人府宝册上,他就依然是大明的燕王。”
一想起那晚巷战时朱棣和徐妙仪生死与共的场景,徐达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接受现实,暗想我的嫡长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籍籍无名的庶民,朱棣必须是燕王。
徐妙仪说道:“朱棣几次死里逃生,皇上都无动于衷,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从皇室除名是迟早的事。”
徐达长叹一声,“你方才也说了,君心难测,皇上的心思若那么容易被人猜透,他怎么能坐稳江山?皇上再恼燕王,他也是皇上的亲骨肉啊!为人父母,怎么可能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呢?等皇上消气了,他迟早会召燕王回京。”
“其实李家三兄弟,我刚开始只调动了李伸和李佑,驸马李祺上书,说临安公主有孕,他要留在京朝照看公主,皇上大怒,将李祺骂了一顿,说‘公主是朕的掌上明珠,朕和皇后,还有宗人府会好好照顾公主,何况公主府自有太医每天去请脉调养,难道你不在京城,朕的女儿就要吃苦受罪了?’‘”
徐妙仪听了,心中大快,“李家也有今天!还以为仗着临安公主有孕,生下李姓子嗣,就安枕无忧了呢。”
徐达说道:“公主和驸马虽是夫妻,但实质上是君臣,公主为君,我们做臣子的要时刻记住本分,君者,至高无上之意,君可以尊,甚至可以直言劝谏,唯独不能说自己罩着君,皇上原本多疑,这种话或许会被视为欺君呢,皇上岂能不怒?你以后要谨记这一点,切莫说错话。”
徐妙仪低头说道:“朱棣才没这么小气呢。”
徐达看着女儿眼里掩饰不住的绵绵情意,心中暗叹女大不中留,说道:“不是说燕王如何,而是说在皇上面前要注意言行。”
徐妙仪说道:“好啦,我知道了——父亲,既然皇上默认李家三兄弟尽在您的掌握之中,甚至连驸马的生死都不在乎,是不是意味着要对李善长动手了?”
徐达想了想,说道:“你和燕王都没事,这一次西北大捷,李家三兄弟回去之后,皇上估计重重有赏,李家的荣耀估计更胜从前。”
徐妙仪纳闷了,“这……这是为何?”
徐达拍了拍女儿的脑袋:“恩威并施,制衡谋局,这些都是帝王心术。朝堂的事情,终究要用朝堂上的规则,在朝堂上解决,怎么可能是话本小说里的快意恩仇?你和燕王的路才刚刚开始,莫心急,要稳住啊。”
徐妙仪点点头,目光悠远的看着西南方向,“不知这个时候表哥到了桂林没有?其实来日方长,我有耐心等着李善长咎由自取的那一天,可是我外祖父的冤屈,谢家满门枉死的惨剧,不知何时才能平反昭雪。”
徐达狠狠朝着女儿后脑勺拍了一记,“不准再提谢家!咱们先不争论沈万三所藏文书的真假,皇上若昭告天下谢家人的冤屈,岂不是承认自己是昏君?何况这其中掺和朱文正、朱守谦父子的谋反案,你就是一只九条命的猫,也不够皇上砍的。”
一股深深的无奈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徐妙仪骑在马上充当棋手,紧挨着父亲,夹道百姓纷纷献上麦饼、鸡蛋还有风干的腊肉等物,这就是民心所向,大明任何一个将军都不似徐达有这种威信和名声。
就像昨晚客栈老板说的那样,既然是徐将军攻城,王保保城肯定天明既破。
这就是作为军人最高的境界——不战而屈人之兵。青史每隔几百年才会出现的天生将才。
徐妙仪看着欢呼声的父亲,心想即使这样的天生将才又如何呢?在皇权面前,父亲不敢越雷池一步,连妻子和岳父全家都保不住。
可是徐妙仪也明白,责怪父亲是不对的,这样的天生将才,父亲的使命是建功立业,创造令后世惊艳不已的战神传说,不应该像外祖父和姨夫朱文正那样,早早的湮没在无穷无尽的政治斗争和暗算中。
不能怪父亲、不能指出洪武帝的错误、连对罪魁祸首李善长都不能快意恩仇的了结。
要等,要忍,要努力的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将来和李善长一决高下。
现在的徐达威名远播,其实以前的谢再兴和朱文正也有实力成就和徐达相似的功绩,但可惜,他们是翁婿三人,其中一人还是皇室血统,对于任何一个皇帝而言,都是无比强大的威胁——哪怕对方并无造反之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可外祖父全家还有姨夫他们就该白白葬送性命和名声吗?
徐妙仪暗道:父亲说,朝堂的事情,要用终究要用朝堂上的规则,在朝堂上解决。其实谢家和姨夫谋反案一半是至高无上的皇权造成的。
那么,因皇权而起的纠葛,只有用皇权的规则,并最终要靠皇权来解决……如何掌控皇权呢?只有——
想到这里,徐妙仪不禁打了个寒噤,有些心虚的看了看父亲,方才的那个念头太大逆不道了,朱棣他只是个藩王呢……
可是那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如此具有诱惑力,悄无声息的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慢慢发芽,成长,等到她再次注意到时,已树木成林,郁郁葱葱,成了大气候。
徐达凯旋而归,回京之后,洪武帝重赏将士,朱棣被接到燕王府,亲王待遇依然不变,洪武帝好像失忆了似的,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夺过儿子的爵位,贬朱棣为庶民。
徐达回来时,北元夺位也尘埃落定,世子买的里八刺在丞相王保保的扶持下成功登基,并很快秘密派遣使节来到大明,递交国书,表示两国和平,永不交战,为表诚意,北元皇帝愿意求娶大明淑女为皇后,结秦晋之好,魏国公徐达嫡长女徐妙仪温柔贤淑,堪为国母……
作者有话要说: 牛皮糖小八,甩都甩不掉,①①網①
☆、第219章 好事多磨
买的里八刺继位,年号天元,史称天元帝。天元帝登基后,立刻给父亲宣光帝和母后发丧安葬,同时对蒙古部落各种拉拢打压,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以稳住帝位,暗遣使者携国书来大明,以和平为名,求娶徐妙仪为北元皇后,
在洪武帝身边打理笔墨的胡善围听到北元使者念出的国书,面上平和,心中已是惊涛骇浪,手心的汗珠濡湿了奏折,怎么办?妙仪和燕王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一起,她怎么甘心去北元和亲呢?
幸好和亲是国家大事,洪武帝并没有当场应允。胡善围去御膳房,亲自做了一匣子酥油泡螺,这一次她用桃花粉染红了泡螺上方,一个个泡螺看起来就像蜜桃似的红白香甜。
酥油泡螺很快送到了魏国公府所在的瞻园,难得同乡好友还挂念着自己,徐妙仪心情大好,重重打赏了送吃食的小宫女。
吃到一小半,徐妙仪咬开半个泡螺,里头居然有一块用蜡烛油封住的纸团!
徐妙仪展开一瞧,立刻面沉如水,她将纸团和蜡烛油一起扔进火盆里,看着剩下的半匣子酥油泡螺,喃喃道:“难怪做了桃子的形状,原来是要我们准备随时逃啊……”
皇宫,马皇后陪着洪武帝用午膳,他们皆是草根出身,结发夫妻,没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马皇后捧了一碗汤递给洪武帝,“皇上今日胃口不佳,有心事?”
洪武帝食之无味,碍于老妻的情谊,一口气将汤喝尽了,叹道:“那个买的里八刺杀了争位的皇叔,已经继位,派了使节要求娶大明贵女为皇后。”
买的里八刺在大明为人质四年,马皇后对他很熟悉,便有些惊讶,“这么快?真是人不可貌相,生的观音童子似的好模样,下手如此狠辣。他求娶大明的贵女为皇后,应该是示好之意,如此一来,边关能得短暂的和平。”
洪武帝说道:“可是他要娶的人是徐妙仪。”
马皇后手中的筷子一顿,也没有了胃口,她放下筷子,冷冷道:“徐妙仪马上就是我们皇家的儿媳妇了,买的里八刺不是诚心求娶,他分明是来找事的!”
洪武帝说道:“赐婚的圣旨尚未发出去,徐妙仪就不是我们的儿媳。”
马皇后心惊,问道:“那皇上的意思是……皇上不要忘了,咱们四郎非徐妙仪不娶。”
洪武帝说道:“徐妙仪桀骜不驯,她……她并不适合做王妃。”
朱棣和徐妙仪的婚事几经波折,追根到底是洪武帝对以前的谢家,还有朱守谦的忌惮和怀疑。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