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讲不完的故事》作者:米切尔.恩德_第5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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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所有真正的变化一样,这种变化也是缓慢地、几乎不被觉察地起着作用,就像植物的生长一样。 在变化的房子里,日子一天天在过去,还一直是夏天。巴斯蒂安继续像一个小孩子那样地享受着艾沃拉夫人的宠爱。对他来说她的果实还像当初一样的可口。可是,渐渐地他的馋劲过去了,他吃得越来越少。她注意到了这一点,可对此什么也没有说。他感觉到,连她的关怀和抚爱他也已经享受够了。在他对这方面的需要减弱的同时,在他的心中形成了另一种渴望,一种他迄今为止从来感受过的需求,这种需求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有别于他迄今为止的所有愿望:渴望自己能够去爱,他惊讶而又悲伤地意识到,他不会爱。他的这一愿望越来越强烈。 一天晚上,当他们又坐在一起时.他向艾沃拉夫人说到这一点。 她听完了他的话之后,沉默了许久。她望着巴斯蒂安的目光中有一种巴斯蒂安不能理解的表情。 “现在你已经找到了你最后的愿望,”她说,“你真正的意愿是爱别人。” “可我为什么不会爱呢,艾沃拉夫人。” “当你喝了生命之水后你就会爱的,”她答道,“如果你不给别人带去爱的话,你是无法回到你的世界上去的。” 巴斯蒂安困惑地沉默着。“那么你呢?”他问,“你是否也喝过生命之水?” “没有。”艾沃拉夫人说,“我的情况不同。我只需要能够把我多余的东西送给别人。” “这难道不是爱吗?” 艾沃拉夫人想了一会儿,然后她答道: “这正是你所希望的东西。” “幻想国的生物也与我一样不会爱吗?”他不安地问。 “这就是说,”她轻轻地回答道,“在幻想国只有很少的生物可以喝生命之水。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哪些生物。有那么一个希望,我们很少说起这个希望。在遥远的未来,人类也会把爱带到幻想国来。到那个时候这两个世界就会合二为一。可是,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艾沃拉夫人,”巴斯蒂安同样也轻声地说,“你曾经允诺过,你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我,为了找到我最后一个愿望我所必须忘却的东西。现在是否已经到了合适的时候呢?” 她点了点头。 “你必须忘却父亲和母亲。现在你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一无所有。” 巴斯蒂安思索着。 “父亲和母亲?”他缓缓地说。但是,这些词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我现在该干什么呢?”他问。 “你得离开我,”她答道,“你在变化的房子里的期限已经满了。” “我该去哪儿呢?” “你最后的愿望会引导你的。不要失去它!” “我得马上就走吗?” “不,天色已经很晚了,等明天早上天亮了再走。你还可以在变化的房子里住一夜。现在我们要去睡觉了。” 巴斯蒂安站起身来,朝她走去。直到这时候,当他站在她身边时,他才在黑暗中看到,她身上所有的花都已经凋谢了。 “不要为此而担心,”她说,“即使到了明天早上你也别为我担心。走你的路!一切都好,一切都对。晚安,我漂亮的小男孩!” “晚安,艾沃拉夫人。”巴斯蒂安喃喃地说。 然后,他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早晨,他下楼看到艾沃拉夫人仍然坐在原先的位子上。她身上所有的叶子、花和果实都掉光了。她双目紧闭看上去就像是一棵黑色的、死了的树。巴斯蒂安站在她的面前久久地注视着她。这时候,突然有一扇通向室外的门敞开了。 他出去之前又一次转过身来,不知是对艾沃拉夫人对房子还是对两者说: “谢谢,谢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 然后,他从那扇门中走了出去。一夜之间,外面已经是冬天了。雪有膝盖那么深,鲜花盛开的玫瑰园中只剩下了带刺的矮树篱。一丝风也没有,只有刺骨的寒冷和一片寂静。 巴斯蒂安想回到屋子里去取他的大衣,可是门和窗都不见了。变化的房子到处都关闭着。他上路的时候冷得直打哆嗦。
25 产图片的矿山
四周都是雪地。瞎子矿工约尔站在他的小屋前,侧耳倾听着远方。一片寂静。他灵敏的耳朵听得见有个漫游者在雪地里走路时所发出的沙沙声,这个人离这儿还很远;可是,脚步声是朝这个小屋走来的。 约尔是个高个子的老人,他脸上既没有胡子,也没有皱纹。他身上的一切,他的衣服,他的脸以及他的头发都像石头一样是灰色的。当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时,看起来就像是用一块巨大的火山石雕刻而成的;只有他的瞎眼是深色的,深深的眼窝里仿佛有小小的火苗在闪烁着微弱的光。 当巴斯蒂安——他就是那个漫游者——来到跟前的时候,他说: “你好!我迷路了。我在寻找生命之水的喷泉。你能帮我吗?” 矿工仔细倾听着正在说话的声音。 “你没有迷路,”矿工轻轻地说,“不过,说话的声音轻一点,否则的话我的图片会震塌的。” 矿工向巴斯蒂安示意,巴斯蒂安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小屋。 小屋里只有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没有任何装饰,摆设特别简陋,一张木头桌子,两张椅子,一张睡觉用的木板床和一个木板架子,架子上面放着各种食物和餐具。在一个没有盖子的炉灶上燃着小火,炉子上放着一口锅,锅里的汤冒着热气。 约尔为自己和巴斯蒂安盛了两盆满满的汤。他把汤放在桌上,用手势请他的客人吃。他们默默无语地用餐。 然后矿工向后靠着,他的双眼透过巴斯蒂安看着很远的地方,他轻轻地问道: “你是谁?” “我叫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 “啊,你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是的。你是谁?” “我是约尔,人们管我叫瞎子矿工。不过,我只是在光亮的地方眼瞎,到了地底下我的矿上,在一片漆黑中我能看见。” “这是一个什么矿?” “它叫明鲁德矿井。是一个产图片的矿。” “产图片的矿?”巴斯蒂安惊奇地重复道,“这种矿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约尔好像仍然在倾听着什么。 “有的,”他轻轻的说,“它正是为像你这样的人而存在的,为那些找不到通往生命之水的路的人们而存在的。” “是些什么样的图片呢?”巴斯蒂安想知道。 约尔闭上了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巴斯蒂安不知道他是否应该把他的问题再重复一遍。这时他听到矿工轻轻的说话声。 “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不会丢失的。你是否曾经梦见过什么东西,可是等醒来后则不知道梦见的是什么东西了?” “是的,”巴斯蒂安点了点头,“经常是这样的。” 约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他站起身来,示意巴斯蒂安跟着他走。他们从屋子里走出来之前,约尔重重地抓住了巴斯蒂安的肩膀,低声地在他耳朵里说道: “别说话,别吭气,懂吗?你将看到的,是我许多年的辛劳。每一个声响都有可能把他们毁掉,所以别出声,轻轻地走!” 巴斯蒂安点了点头,他们离开了小屋。小屋的后面装了一个木头的提升井架,井架下面是一个坑道,笔直地通到大地的深处。他们从井架旁走过,来到了开阔的雪地里。现在,巴斯蒂安看到了了图片,这些图片就像是珍贵的珠宝被嵌在雪白的绸缎里一样。 这是一块块极薄的、乳白色的玻璃,它们是透明的,彩色的,大小和形状各异,有方的,有圆的,有碎的,有完整的,有些大得像教堂里的窗玻璃,有些则小得像罐头上的小装饰画。他们被根据大小和形状排成了一排排的,一直排到了雪白色平原的地平线上。 这些图片所展示的内容令人困惑不解.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形体,它们好像是要从一个鸟窝里往下飞翔;一头穿着法官长袍的驴子;像软的奶酪一样溶化的钟表;还有四肢会动的木偶站在被五颜六色的灯光照得通亮的、空无一人的广场上。有许多脸和脑袋完全是由众多的动物拼凑起来的,还有一些脸和脑袋组成了一幅风景图。可是,也有完全寻常的图片:人们在长着谷子的地里收割,女人们坐在阳台上。有山庄,有海洋风光,有战争场景,有马戏团演出,有街道,有房间,有各种各样的面孔:老的,少的,聪明的和单纯的,有傻瓜,有国王,有阴沉的脸,也有快乐的脸。有令人恐怖的图片:处决,死人的舞蹈。也有有趣的图片:年轻的女士骑在一只海象身上,一只鼻子到处走动,所有过路人都与它打招呼。 他们在图片边上走的时间越长,巴斯蒂安越是说不上这些图片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在图片上可以看到一切,尽管图片上所展示的内容组合总是怪怪的。 他与约尔一起在几排图片旁走了几个小时之后,黄昏降临到了广阔的雪地上。他们回到了小屋中。当他们关上门后,约尔轻声问: “有没有一张你能认出来的?” “没有,”巴斯蒂安答道。 矿工充满忧虑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巴斯蒂安想知道,“这是些什么图片?” “这是人类世界被遗忘的梦,”约尔解释道,“一个梦一旦被做过就不会化为乌有。可是,如果做这个梦的人没有记住它,那么它会到哪儿去呢,它会到我们幻想国来,到我们大地的深处。被遗忘的梦薄薄地、一层叠一层地被存放在那儿,越往深处挖,这些梦便贴得越紧。整个幻想国是以被遗忘的梦为地基的。” “我的梦也在这里面吗?”巴斯蒂安瞪大了眼睛问。 约尔只是点了点头。 “你是说,我必须找到它们?”巴斯蒂安继续问道。 “至少得找到一个,一个就够了,”约尔答道。 “可这是为什么呢?”巴斯蒂安想知道。 矿工把他的脸转向巴斯蒂安,这张脸现在被炉子里微弱的火光所照亮。他那瞎了的双眼又一次透过巴斯蒂安望着遥远的地方。 “听着,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他说,“我不太喜欢多说话,我更愿意沉默,可这一次我说给你听。你在寻找生命之泉,为了能回到你那个世界上去,你想学会爱。爱——说起来轻巧!生命之水会问你:爱谁?爱可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或者是泛泛地爱的。可是,你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已经把一切都忘光了,如果你答不上来的话,就不会让你喝生命之水。因此只有一个被你重新找回来的、遗忘了的梦能够帮助你。你找到的一张画能够把你引向生命之泉。可是为此你必须忘却你现在还有的东西,即忘却你自己。这意味着艰巨而又耐心的工作。好好记住我的话,因为我是不会再说第二遍的。” 说完之后,他倒在木板床上睡着了。巴斯蒂安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将就着把又硬又冷的①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