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过笑一笑,照旧热情地工作,其余的姑娘,在她鼓舞下,也都冒着
闲言的侮谩,一直不打退堂鼓。
有一天,离天亮还远,广阔无人的原野,只有星星在田里和塘里发出微弱的反光。盛淑君跟平素一样,手杆
子下边挟着喇叭筒,踏着路边草上的白露,冒着南方冬夜的轻寒,往王家村的山顶上走去。山里还是墨漆大黑的,
茂密的四季常青的杂木林,把星光遮了。茶于花的香气夹着落叶和腐草的沤昧,随着微风,阵阵地送进人的鼻子
里。
王家村是菊咬筋所在的村子,全村都落后。盛淑君把这当作宣传的重点,常常亲自来唤话。跟全队的别的姑
娘们一样,盛淑君的喉咙也嘶了。
站在山顶一棵松树下,举起喇叭筒,正要呼唤时,盛淑君听到背后茅柴丛里有响动,不象是风,好象是野物,
或是什么人。她吓一大跳,转身要跑,这时候,从她后边蹿出一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不要怕,是我。’看见盛淑君吓得身子都发颤,手里的铅皮喇叭筒掉了,蹿出来的汉子这样说。
盛淑君没有做声。
‘是我,不要怕。’汉子重复一句。
‘你是哪一个?。心里稍稍镇定了,盛赦君恼怒地发问。
‘我么?是熟人。’这男人第嘻嘻地说。
甜- l 在树木的枝叶的隙同漏下的星星的微亮里,盛淑君辨出,这人就是符贱庚,小名叫做符癞子的同村人。
这个发现使她越发恼火了。她素来看这人不起,不是由于他的头上的癞子。
他的癞其实早好了,脑门心里只剩几块铜钱大的癞子疤,留起长头发,再加上毡帽,是一点也看不出破绽来
的。但他起小不争气,解放以后,照样不长进,别人都是人穷志不穷,只有他是人穷志气短。他常常跟在富裕户
子的屁股后头跑,并且还偷偷借过富农曹连喜的钱。人都讨厌他,符癞子小名以外,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竹
脑壳,一叫出去,就传开了,贱庚的本名,倒步有人叫了。贱庚这名字,本是妈妈心疼,怕他不长命,给他起的。
这名字里头包含了母亲的好多慈爱呵!而符癞子、竹脑壳的小名呢?唉,听起来,真有点叫人俦。凸。有了这名
号,他找对象,碰到了不少的阻碍。他错过了村里一般后生子的标准的成家的年纪。今年满二十五了,还是进门
一把火,出门一把锁。他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和姐妹,也段有一个真心为他着想的朋友给他当一当军师,出一点
主意。他自己又口口声声,说要娶个标致的姑娘。墨水①差点的,还看不上。‘这一回,他找到了全乡头朵鲜花
名下了,用的又是这样不算温柔,效力堪疑的手段。他想借这突击的办法,不凭情感的交流,来赢得一位十分漂
亮的、没有出阁的姑娘的心意。
符癞子走拢一步,抬起手来,想要旅展粗蛮手段了。情势危急,深山冬夜,空寂无人,山下人家又隔得很远。
盛赦君心里想道: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候,纵令是叫得人应,也来不及援助她了。心里一转念,她装成和气
的样子,用嘶哑的喉咙0 颜色。
跟他说道:‘让开路,隆更半夜,这是傲什么?’符贱庚挨她很近地站着,笑嘻嘻地说:‘等你好多天数了。
’盛淑君移步要走。符贱庚又把她拦住,说道:‘想走吗t 那不行……。你要怎么样?’盛淑君昂起脑壳问,心
脏还是怦怦地跳动。。等你好多天数了。你起好早,我也起好早。我注意了,有时你到这里来,有时也到别的山
上去,今早巍等到手了。‘。你要怎么样?’盛淑君气得说不出别的话来,重复地质问。。要你答应一句话……
符贱庚伸手要拉这姑娘的手。她脸模子热得发薤,把手一摔,警告他遭:‘你放规矩点,不要这样痴手动脚的。
’使符贱庚这样癫狂的这位姑娘的面庞很俏丽,体质也健康,有点微微发胖的趋势。她胸脯丰满,但又没有破坏
体态的轻匀。在家里,因父亲去世,母亲又不严,她养成了一个无拘无束,随便放诞的性子。在学校里,在农村
里,她象~匹脱缰的野马,欢蹦乱跳,举止轻捷。她的高声的谈吐,放肆的笑闹,早已使得村里的婆婆子们侧目
和私议。‘笑莫露齿,话莫高声。
的古老的闺训,被她撕得粉碎了。她的爱笑的毛病引动了村里许多不安本分的后生子们的痴心与妄想。他们
错误地认为她是容易亲近,不难到手的。符癞子也是怀着这种想法的男子中间的一个。因为已经到了十分成熟的
年龄,他比别人未鲫免更性急一些。
符癞子本来是个没得主张,意志薄弱的人物。在爱情上,他极不专一。村里所有漂亮的,以及稍微标致的姑
娘,他都挨着个儿倾慕过。秋丝瓜的妹妹张桂贞,一般人叫她做贞满姑娘的,没出阁以前,也是符颜子的垂涎的
对象。她生得脸窖端丽,体态苗条,嫁给刘雨生以后,符癞子对她并投有死心,路上碰到她,还是要想方设法跟
她说说话,周旋一阵子。
在乡里所有的姑娘里,符寨子看得最高贵,想得顶多的,要算盛淑君。在他的服里,盛淑君是世上头等的美
女,无论脸模子、衣架子,全乡的女子,投有比得上她的。事实也正是这样。追求她的,村里自然不只符藏子一
人,但他是最疯狂,顶痴心的一个。平常在乡政府开会的时侯,他总是坐在盛淑君的对面,或是近边。一有机会,
就要设法跟她说一两句话。这姑娘虽说带理不理,但是她的爱笑的脾气又不断地鼓励着他,使他前进,使他的胆
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终于在今晚到山里来邀劫她了。他没考虑过,这位姑娘的心上早已有人了,也投有想过,
盛淑君是这样的女子:在外表上,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活泼;在心性上,却叉秉赋了父亲的纯朴和专诚;她的
由于这种纯朴和专诚派生出来的真情,已经全部放在一个人的身上了。有关这些,符癞于是一点消息也没摸得到
手的。他是正如俗话所说的:‘蒙在鼓里。了。
盛淑君急着要脱身,温婉地对他说遭:‘你这是做什么呢?这象什么?放我走吧,找们有话慢慢好商量……
接着,她又坚定地威胁他道:’你要这样,我就叫起来。‘盯听到这活,符癞子把路让开了。他不是怕她叫唤,
而是怕把事情闹得太僵,往后更没有希望。盛淑君趁机往山下跑了。
‘你说,有话慢慢好商量,我们几时再谈呢?’符癞子追上她来问。
‘随你。’盛淑君一边往山坡下奔跑,一边随便回答他。。在哪里?到你家里去?‘符癞子又追上来问。
盛淑君没有回答,符贱庚又说:。你不菩应,好吧,看你散得工。我要去吵开,说你约我到山里,见了面。
叫你妈妈听见了,抽你的筋,揭你的皮。‘盛淑君昕了这话,心里一怔。她感到了惶恐,但不是怕她妈妈。她是
担心符癞子首先把事情吵开,又添醋加油,把真象歪曲,引起她所看中的人的难以解释的误会。默一默神,想定
了一个主意,她停住脚步,转身对着符癞子,装着温婉地说道:’这样好吧,明天你到这里来等我。‘’真的吗?
你不诒试我?。符癞于喜出望外,蹦跳起来,连忙阿道:‘这个原地方?’‘这株松树下。’‘好的。什么时候?~~
’‘也在这个时候吧。’盛敏君说完这句,转身就走。天渐渐露明,山脚下,传来了什么人的赶牛的声音,符癞
子没有再来追逼她。他站在山上,痴呆地想着明天,想着她所亲口约会的吉样如意的明夜。盛淑君走到估计对方
再也追不上了的距离,就扯开脚步,放肆跑丁。她跑得那样快,一条青布夹裤子被山路上的刺莲挂破了几块。她
一口气跑回了家里,走进自己的房间。闩上房门,困在铺上,拿被窝蒙头盖住了身子,伤心地哭92了,低低地,
房外昕不出~丁点儿声息。妈妈向来不管她。她每天黑早,跑出去又走回来,去作宣传,总是累得个要死,总要
在房间里歇一阵子气,她看惯了,不以为奇。今天她以为又是跟往常一样。女儿没有带喇叭筒回来,她没有介藏
低低地哭泣一阵,盛淑君心里想起,这事如果真的由符癞子吵开,传到陈大春的耳朵里,可能影响他们的关系。
想到这里,她连忙坐起,扎好辫子,脸也不洗,饭也不吃,卫跑出去了。
她找到了胨雪春。
‘何的哪?哭了?看你眼睛都肿了……陈雪春诧异地问。盛淑君把这件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家伙,真坏。
’陈雪春骂符癜子。
‘我想给他点颜色,你看呢?’盛淑君说。心的深处,她有故意在爱人的妹妹跟前漂白自己的意思。
两位姑娘咬~阵耳朵,盛淑君恢复了轻松的情绪,人们又能听到她的笑声了。她们两个人,当天晚上,写完
黑板报以后,又在宣传队里找到几个淘气的姑娘,讲了一阵悄悄话,内容绝密,旁的人无从知晓。
符癞子有事在心,彻夜没台眼。第二天,鸡叫头一回,他翻身起床,洗了手脸,旧青棉袄上加了一件新的青
斜皱布罩褂,毡帽也拍掉了灰尘,端端正正戴在脑顶上。他收拾停当,把门锁好,一径往王家村的树山里走去。
在微弱的星光下,他进了山,摸到了那株约好的松树的下边。他站在那里,边等边想‘该不会是捉弄人吧?不来,
就到她家里去找,把事情吵开。’鸡叫三回,天粉粉亮了。符癞子东张西望,竹木稠密的山鲫林里,四围看不见
人影。他抬起头来,从树枝的空隙里,望望天空,启明星已经由金黄变得煞白。青亮的黎明,蒙着白雾织成的轻
柔的面网,来到山村了。野鸟发出了各色各样的啼声,山下人声嘈杂了。符癞子感到失望,深深叹口气,准备下
山了。正在迈开脚步时,毡帽顶上挨了一下子,是颗松球于。打得不痛,但吃了一惊。他抬起头来,脸上,额上,
又挨了两下,这倒有点痛。接着,松球子和泥目骨,象一阵骤雨,从周围所有的树木上倾泻下来。他的头上,额
上,脸上和肩上,都挨了几下,有一颗松球击中了右眼,打出眼泪了。他护住眼睛,慌忙跑开,并且边跑边骂遭
‘树上是哪里来的野杂种?我裔你的妈妈。’符癞子嘴巴素来不文明,这回恼了火,越发日出粗言了。
回答他的,不是言语,又是一阵雨点似的橙球子和泥团骨。他冒大火了,弯下腰去捡石头,打算回敬树上的
人们。天大亮了,树上的一位姑娘,扯起嘶喉咙,对他叫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