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瑜正上堂,听闻此言,略放缓了脚步。吕蒙跟在他身后,似有所言,周瑜不着痕迹在下面一摆手。
在孙权低声道:“孩儿羞愧。”时,周瑜走上大堂,向国太礼毕,直接接道:“太夫人,招亲一事与主公无关,都是我的主意。”
周瑜想:这是既是真话,也是你们想听到的话——我可以给你们。
国太冷笑道:“原来是公瑾的主意,即便如此,我也只骂他,他身为江东之主,不权衡利弊,不当家作主,还敢把过错往臣属身上推不成!”
国太又道:“公瑾,你们这一闹,我女儿已成天下笑柄了!她日后还怎么嫁人?这是要耽误她一生一世!”
周瑜尚未回答,张昭接道:“太夫人息怒。太夫人责得是,若用此计,即便取了荆州,也会为天下人耻笑。”
周瑜道:“即使如张公所言,瑜为家国天下所弃,无安生立命之地,荆州仍是更重要的。”
吕蒙想起当日苦读之时,读到“虽千万人吾往矣”,今日见周瑜身临四面排诽之境,方感悲而慨。
周瑜镇定道:“小妹乃侯门之女,身份高贵,岂会愁嫁,何况——小妹是老主公之女,就该对江东有责任。”
国太听他提起老主公三字,不由激愤,连连拍桌案:“你还知道她是孙家的女儿!文台若知道自己的女儿落到这般田地,也早已羞煞了!你们连死人的脸面都不顾及么!”
孙权见国太大怒,忙起身道母亲身边安抚:“母亲息怒。”
国太一把推开:“不要你捶,都是你这等没主意的吴侯,弄出丑事无法收场!”
周瑜看他们做戏,心中不免有些烦躁,等了半天,只听国太说:“如今,也只能假戏真做了。刘备乃汉室宗亲,也算是不辱没我女儿。”
这下周瑜当真一惊,道:“太夫人不可。”
国太道:“怎么!”
周瑜道:“太夫人,伯符将军与我有手足之情,小妹与我有兄妹之义,我只是设下一计,岂能真将小妹嫁与刘备,误她一生。”
孙权闻言,心中五味交织,连他自己都想不到,如今再拿出孙策的情分来,居然还管用。
太夫人语气稍缓和,略带讥诮道:“自己作下的事情后悔了不成。”
周瑜道:“太夫人,我有一策,请太夫人垂询。”
国太叹息,向孙权等人道:“你们先去罢,公瑾留下。”
在谈话结束前,国太对周瑜道:“瑜儿,江东之事要仰仗于你,我向来将你同策儿一样看待,权儿年幼,你须如弟视之,匡正扶持。”
周瑜拜而出。
周瑜出殿来,吕蒙仍在等候,迎上前道:“都督,太夫人是何意?”
周瑜道:“明日于甘露寺款宴刘备,请小姐于幕后相亲。”
吕蒙道:“此事国太怎会干预,真是奇怪。”
周瑜道:“子明不必问,这是他们的事。”
吕蒙道:“都督是想借小姐拒绝太夫人罢!”
周瑜原本有此意,然此刻忧心忡忡:想不到他们这么狠心,只怕不会干休——
周瑜道:“若是天有眼,就不要让刘备走出甘露寺。”说罢,向下走去。
吕蒙仍在原地,眼睛亮亮的:“遵命!”
☆、三十九
周瑜走下长阶,却无人上前伺候车具,周瑜自向前走了几步,到门廊下,见孙权单独一人站在墙边,周围没有侍从。
孙权向前两步道:“公瑾,同我走一走罢。”见周瑜不答,自嘲地勉强一笑,“难道公瑾还有甚么顾忌?公瑾近日来——行事颇无所顾忌。”
周瑜不承应,也不反驳,道:“主公要我去何处?”
孙权走到他身边,想拉他的手,周瑜便先行一步,孙权跟上去道:“公瑾,随我来。”
二人渐行至内庭,一路彼此无语,看似孙权陪着周瑜,实则刻意引导方向,周瑜走到吴侯府内宅时,脚步不由停顿,孙权返身,道:“公瑾,这条路很熟悉罢?”
周瑜未答,孙权乃道:“是兄长生前常驻留的居所。”
他倚靠廊柱问:“公瑾来过么?今日公瑾可重游,或有公瑾喜爱之物,孤尽数可赠予,以寄思念之情。”
周瑜道:“不必。”
孙权眼中不知道为什么闪起的光蓦地熄灭了,不解似地问:“公瑾又恼了。公瑾为甚么总是同我生气?这非我本意。”
周瑜道:“主公的心意真是高难测。”
孙权知他讥讽,毫不在意:“公瑾肯否垂怜谛听?我愿剖心相见,千次百次。”
他说这话甚至不是为了给周瑜听,就是对着公瑾说出了小情话儿,觉得满足。
周瑜穿过园中小径,路上落英缤纷,眼前逐渐开阔,满地芳草,繁花稠影,周遭枝上海棠丁香加杂,纷纷扬扬飘散,此时无人,秋千座上落满了各色花瓣。
孙权在秋千架前止步,半天才说:“这是小妹的。”
他颇有些落寞,走到架旁,推了一下,秋千悠悠在空中来回荡漾。
:“以后,她用不到了——”孙权停了片刻,突然问,“公瑾有个女儿罢?”
他回头端详周瑜:“公瑾的女儿,想必会美妍动人。”
周瑜不知他会说出甚么,心中莫名一紧缩,打断道:“主公。”
孙权别有深意地停了一会儿,才道:“公瑾必定疼爱有加。”
他放开秋千架,走到周瑜身侧,侧首低低道:“公瑾以为我要说甚么?”
他道:“为甚么,你总以为我要害你?”
他又凑近,捧起周瑜的发丝,轻柔地贴在唇上:“公瑾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至死都会保护他们。”
孙权一笑:“你知道,母亲多么疼爱她,她小时候总爱在睡前饮水,母亲便半夜不睡,守着她,为的是带她起夜,如此也由着她,从不加以约束。母亲一直觉得,她天下无双,嫁给谁都是委屈的。”
周瑜道:“那么,至少不能嫁给刘备。”
孙权道:“这岂非都是公瑾的主意——不,我们不要再争执了。”
孙权止住周瑜的话,不管他是否愿意,靠着他的肩膀:“公瑾,你是我的兄长,我现在,很难过——公瑾,以前总是在我最难的时候,安我的心,扶我助我。”
为甚么,现在你要施予我痛苦。
残阳将没,自天边起迅速暗下来。黄昏起了瑟瑟的风,扫过草地,将浅草间各色乱花向后捋去。
在细微的风声里,他们静默了片刻,孙权贴着周瑜的肩,一瞬间几乎就忘了与他无法消弭的纷扰争斗。
周瑜毫不延宕,退开身告辞,孙权无声息地站在原地,周瑜突然又停步,回头道:“主公方才说会至死保护我的孩子——我亦立誓,必竭尽所能,以主公所行之事为范,回报主公。此言必行,行必果。”
孙权眯起眼,他有时恨周瑜寸步不让,有时又觉得,就爱看他眼神中那股狠绝的劲儿,刀锋般凌厉的美,被割伤的一瞬便裹挟着淋漓的筷感。
连孙权自己也不能肯定,在谈及他的孩子时,究竟有没有一丝恶意。很多时候,面对公瑾,他只是试探,小心翼翼地拉紧那根弦。
在之后为时不长的一段时间内,周瑜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度孙权的言行,孙权眼看事态一步步恶化,他无可奈何,偏偏又不肯停止挑衅。
我的母亲年事已高,却要承受骨肉分离,我的姊妹含屈受辱远嫁敌营,难道这一切还不够?
当他看到垂老的母亲在父亲灵前跪拜祝祷时,他无法不怨憎。
他不愿把亲妹妹送于虎狼之口,可他竟又担心母亲不替他劝说小妹嫁给刘备。这难以言明,母亲见状,勉强笑道:“权儿不必担心,孙家的后代都是英雄,英雄——哪有不爱英雄的?”
人越长大,越多地说一些自己都不信的谎话,他不忍多言,母亲却安抚道:“去睡罢,沉住气,你是做大事的人,天塌下来也须得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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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辗转于塌上,一时是母亲孤独的背影,一时是小妹忧悒的面容,一时又是无穷无尽的荒漠,黄沙战场,后来,周瑜进入了他的梦。
公瑾,公瑾。
这个名字成百上千次回旋不去,最后,仿佛有了重量,变得越来越沉,沉入缓慢流淌的血液,一点点沉下去,陷进骨髓深处。
☆、四十
侍从一盏盏灯点亮,鲁肃深夜求见,孙权身披外衣从内堂出来。
:“子敬何事?”
鲁肃拱手道:“主公恕罪,事急!公瑾秘令子明设三百刀斧手在甘露寺两厢,刘备危矣,刘备若有所差池,战必起!主公快快召公瑾入府,待我苦劝,令他罢手!”
孙权踌躇片刻,道:“子敬,公瑾的脾气,苦劝又有何用。”
鲁肃道:“那就请主公下令撤兵!此事危急,不可如常事等而视之。”
孙权知事已千钧一发,亦心惊,但此时倘再强硬下令阻止周瑜,恐周瑜不能再忍。
虎符一事,公瑾已怨我至深。再拉紧,弦就断了。
孙权笑,道:“子敬,并非人人都如你,和孤心意相通。我已罢了公瑾,他仍如此专行,你可知缘故?”
鲁肃知周瑜在军中根基,不由体察孙权隐痛,连连扼腕道:“主公啊,此事非同小可,不论用甚么手段都必须阻止。”
鲁肃在府中又留了一刻,最后孙权道:“没有子敬,孤该如何是好?子敬行事最稳妥,孤亦最信任,如今,唯尽人事,听天命。”
鲁肃从吴侯府出,在大门口来回踱步,终于几步上车,道:“去馆驿。”
清晨阴寒,天色迷蒙,曙色微展,自吴侯府三面,数架马车鱼贯而来,张昭车驾先止,鲁肃紧跟其后,停在右侧,二人自车内而出,彼此对望一眼,尚不及说话,周瑜车驾停在后方。
周瑜打开车门,见二人并立,他不急不缓,等随从摆车凳,方自车内按剑下阶。
周瑜上前,三人行简礼,没有一句多话,侍官传吴侯令,命入见,周瑜鲁肃便让张昭先行。
张昭忽然问:“公瑾,子明何在?”
周瑜含笑道:“主公传召子明否?或主公另有调遣罢。”
鲁肃神色凝然,与周瑜并排趋行,欲言又止。
入殿内,孙权在高座上等候,四更时他已得鲁肃报:刘备不肯走。孙权知刘备一走,事态也难收场,故喜忧参半。此时见周瑜身后空无一人,心知吕蒙必已行事,想:公瑾果然果行于事。
等了片刻,国太自后殿而出,向堂下众人颔首道:“今日之事,关乎我女儿终身,望诸位谨言慎行。”
众人应诺,正待起行,国太却对周瑜道:“公瑾,子敬,你们留在府中,不必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