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录》作者:愚小呆_第22頁
在线阅读
上─页第22/41页 下─页
具巨大的棺木停摆在正中间,用的是极上好的楠木,精雕细着花样繁多的图案,新刷的油杉朱漆泛着幽幽的光,无声的诉说棺木主人生前的权势和地位。往日里布置的一应摆设全都撤了下去,素洁犹如冰天雪地,降红色的身影一晃,一身洁白的长袍穿在了身上。直挺挺跪了下去,能听见咚的一声,膝盖落在冰冷的地上,落下的还有那颗宛如死灰的心。
  “昨夜子时后夫人在佛堂讼经直到天亮,清晨下人来敲门时,夫人说要给侯爷念往生咒,等念完了自会出来,后来再去敲门,却无人应答,砸开门才发现夫人已经——”身旁的文采薇道出了原委,陪她一起跪着。
  轻尘自然是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性,她决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她既已求死下人如何拦的住。她默默跪着,目光落在那两具醒目的棺木上,久久未动。两个人一左一右,静静的跪着。
  掌灯后,厅上来往祭奠的人都走了,最后文东来走了过来:“荣小侯爷,仙人已逝,还望你节哀,保重身体。二哥会一直在这里,如需差遣尽管吩咐。”
  “嗯。”荣轻尘看着他关切着注视着自己,轻轻点了点头。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淌,夜静的可怕,屋内除了偶尔烛火爆开的声音,在无任何声响。荣轻尘面色愈发苍白,牙紧紧的咬着下唇,有一丝丝血迹蔓延开来。
  夜里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动屋檐下的白幡,来回不停的摇晃。整个院落灯火通明,下人们悄无声息做着各自的事情,罗管事抹着眼角的泪,跪在火盆前一张一张燃着黄纸,一缕青烟袅袅,氤氲升腾,迷离了眼。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陪陪父亲和母亲。”荣轻尘轻声说道,语气清冷而默然,全然听不出来任何悲喜。文采薇欲言又止的神情写满了脸庞,文东来朝她摆摆手,将她搀了起来,众人退了出去,只留下裴天合在门外静静地立着。
  暗夜寂静无声,整个侯府灯火通明,荣轻尘突然站了起来,她慢慢走到棺木面前,伸出一只手轻轻的触摸,指尖微微颤唞落在了其中一具棺木上。
  “父亲,孩儿来迟了,孩儿不该任性,应该早日回来,早日回来和父亲团聚。父亲常说我们荣家人最不怕的就是死,可是您也说过我们荣家人都是应该战死在沙场的,怎么您自己忘记曾经对孩儿说过的话么?”眼泪簌落簌落的往下掉,落在指尖,灼得无比疼痛。她伸出另一只手落在旁边的棺椁上,细细抚摸:“母亲,对不起,孩儿至今未能替兄长复仇,临行之前的教诲孩儿深不敢忘,可孩儿终究未能手刃凶手,孩儿愧对母亲,愧对兄长——更愧对父亲——”她说到最后已是哽咽,伏在棺木上,泪如雨下。
  从今往后荣家就剩下她自己了,从此山高水阔,偌大的洛城只剩下自己了,走了的终究走了,解脱也好,心愿未了也好,终究尘归尘土归土了。而他,荣流景,不,轻尘,只剩下她自己而已。再没人慈眉善目的拍着她的手说,轻尘又瘦了,要多吃点饭,天冷了,要多添衣;也没有人娇惯的任由她肆意成性做一个玩世不恭的荣家小侯爷——她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地,空的找不到任何东西来替满它,或许今生今世都不会有东西来添满了。以前无论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秋鹿堂的烛火都一直亮着,有关怀和惦念在那里静静的侯着自己,从今天开始,再也不会了。
  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打开门才发现荣轻尘不知何时倒在了地上,面容憔悴,毫无血色,双眼紧紧闭着,晕了过去。
  “我在哪理?”一直到傍晚,荣轻尘才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看到了正看着自己的图梳乐。
  “您终于醒啦,我去告诉少夫人。”图梳乐一脸惊喜,忙要跑出去。
  “梳乐!”荣轻尘轻轻唤住了她:“我怎么在这里?”
  “您昨夜在灵堂,夫人早上进去的时候发现你晕倒在地,就忙让小合子他们把你安置在秋鹿堂里了,夫人帮你把过脉了,说只是疲劳过度,神思过虑,气结不散,喝点药休息几日就好了。”她说完端起桌上的碗:“夫人亲自熬的,熬了一个时辰,说等你醒来就喝下去,静静地睡一觉就好了。”
  荣轻尘接过药碗,张口喝了下去,鼻腔唇齿间有浓浓的苦味蔓延开来,连呼吸都变得苦涩。梦里的轻尘拉着兄长流景的衣角,绕着院子里的银杏树不停地跑着,树枝上挂着父亲送给他们的风筝,风筝线一下子被扯断,挂在了树上。轻尘央求哥哥爬上树去摘下来,而母亲在门口看着他们,满是笑容。下一瞬,树叶全都落在了地上,没有风筝,也没有流景,母亲一脸怒色,越走走远,父亲转过身来,试图阻挡他靠近自己,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眼角挂着泪花。
  “你醒了。”耳边有柔柔的声音传来,如秋日开满庭院的桂花,淡雅而芳香,一手轻轻握着他的手荣轻尘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发现那人脸上挂着泪,滚落下来,落在他指尖。
  “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侯爷与夫人。”她满是自责,轻尘更觉羞愧难挡。
  “与你无关。”荣轻尘索性握紧了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我不在的日子里,辛苦你了。”
  她目光落在她身上,三个多月未见,她愈发清瘦,眼睛里有熬红的细丝。
  “多谢。”她附在她耳畔说道。
  多谢你,我不在京城的日子里对父亲母亲的照顾;多谢你想方设法传递消息唤回那个一心逃避世事的自己;多谢你用瘦弱的身躯支撑起整个侯府,多谢你——荣轻尘心里默念着,紧紧将消瘦的身躯拥进了自己的怀里,鼻翼间有淡淡的清香浮动,顿觉尘埃落定。
  堂堂二品侯爵册封才两年未满,归远侯荣恩伯与夫人双双病逝,震惊朝野。圣上亲书悼文,称其“国之柱石”特意颁下旨来,追封荣恩伯为一品镇国将军,侯爵晋升一品,由其子荣流景世袭,并派二皇子宁王梁竘代为祭奠。
  葬礼结束后,荣小侯爷升级成了荣侯爷。秋鹿堂里一切如旧,只是少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罗管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荣轻尘坐在那个曾经属于父亲的位置上,一手紧紧的摩挲早被磨的光滑的扶手。自己需要时间来适应角色的转变,需要瞬间长大到撑起整个归远侯府。
  “老朽惭愧,小侯爷不在京里的日子里,老朽没能照顾好侯爷,没能照顾好老夫人——”罗管事一提到仙逝的侯爷和夫人,不紧老泪纵横。
  “快起来。”荣轻尘忙起身将他搀扶了起来,扶着他坐下:“我们坐下说。”
  “还要麻烦罗管事将我走之后,府里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一遍——”。荣轻尘还是无法相信短短的几个月会变成这样,会物是人非,会阴阳相隔。
  “是。”罗管事点了点头,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您走后大约十天未到,先是少夫人搬回来了侯府。”
  “是母亲派人接回来的吗?”荣轻尘不解的问。
  “未曾,是少夫人自己回来的。”罗管事摇头:“少夫人还是和往常一样,上午到老夫人跟前请安,然后就是闲聊,午后老妇人诵经,她就回到永安院,有时候临摹字帖,有时候会跟丫鬟婢女们嬉戏,也有时候老朽也曾看见她一个人在夏也堂的院子里发呆——”
  “发呆?!”荣轻尘微微蹙起眉。※本※作※品※由※※網※友※整※理※上※傳※
  “是,就是有好几次老朽去查看各处院落,见到过几次。然后就是每天的晚餐,少夫人会和侯爷、老夫人一起用餐,饭后会陪他们说笑一会。”罗管事慢慢的回忆那些时光。
  荣轻尘脑海里的片段就像画卷一样,一副副浮现了起来,和蔼的母亲、威严的父亲和文采薇一起吃晚饭,说笑是怎么样的画面,他好像从来都未曾见过,甚至近些年来他与父母亲之间都未曾有过。
  “一直到八月中旬以后,侯爷有一日偶感风寒,咳嗽了几日。老朽说要去请大夫,侯爷只说无妨不让请。后来还是少夫人出面劝了侯爷,侯爷才肯让大夫诊治。大夫也没什么,只说受了风寒,服几贴药就好了。侯爷也未放在心上,除了喝药之外,外出应酬一切如常。一直到九月初,似乎咳的更厉害了,少夫人派人请来了太医院的吕太医诊治,吕太医看了原来大夫的药方,只说需要在加几位药就好了。后来就按新的方子又吃了几天,有一天夜里居然咳出了血。”罗管事现在回想起来,仍觉触目惊心。
  “后来怎么样?”荣轻尘急忙追问。
  “后来,少夫人亲自帮侯爷把脉,老朽问过少夫人侯爷到底得了什么病,少夫人当时迟疑了会,离开秋鹿堂后,才告诉老朽说药没有问题,问题出在侯爷自己身上。老朽不明白少夫人的意思,也不好细问。那天以后,侯爷就改喝了少夫人开的药方了,确实也见效,起码侯爷不在咳血了。就在大家都以为侯爷很快就能痊愈的时候,九月十六日的晚上,侯爷突然昏迷,老朽急的忙去请大夫,但被少夫人阻止了。她亲自替侯爷施了针,侯爷很快就醒了过来,那天夜里到也相安无事,一直到第二天的晚上。”罗管事突然停了下来,擦了擦由于神情激动额头渗出的汗。
  “那天晚上侯爷突然派人来传老朽,老朽去了之后,侯爷躺在榻上,面色倒也还算红润,只是瘦得厉害。侯爷吩咐老朽如果府里出了任何事情,一切听从少夫人的安排;侯爷又说如有人问起来他得了什么病,只说是落下的旧疾复发。老朽一一应下了,侯爷就说累了要休息,老朽了下去了。”
  荣轻尘听到这里,蹙起的眉头更深了,她正要继续追问,罗管事忙又说道:“十七日的夜里,少夫人端着煎好的药送进去给侯爷,那天少夫人在里面呆了很久很久,一直到老朽觉得不妥想要敲门进去,少夫人却出来了。老朽记得那天少夫人脸色不大好看,眉头紧锁着,也不说话,直说侯爷休息了,让我们都散去了。”
  “那父亲去世之前,可还有什么事情发生?亦或者有何反常之处?”轻尘满是疑惑的问道。
  “老夫人一直陪着侯爷,直到子时,才回了佛堂。”罗管事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忙又说:“亥时侯爷仙去了,少夫人派下人去文府请来了文家二公子帮忙料理琐事,文二公子来的时候就他只身一人。”
  “那父亲可说起派人传信叫我回来的话么?”荣轻尘想起来书信的事情,忙问道。
  罗管事摇头:“未曾,老朽曾提起过,侯爷说无妨不需要打搅您,等战事结束您自然会回来的。”说完,罗管事起身又朝荣轻尘跪了下去:“小侯爷,老朽失责啊,没能照看好老夫人,才酿成于此,恳请责罚——”
  “可能母亲早就做好了决定。”荣轻尘摇了摇头,一脸苦涩,执拗的母亲待她尚且如此,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下去吧。”
上─页 下─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