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竟也是血肉之躯,还是会饿的。
他随意地找了家包子铺,店不大,可是却很干净。
老板娘一见来生意了,忙迎了出来,然后看见端木赐的装扮,不由得一愣——
其实像端木赐这种活了无数年的老妖怪,是很难跟上所谓的潮流的。因为像潮流这种生命力短暂的东西,在端木赐的眼里,根本没必要去追。他所拥有的漫长生命,使他对这些新奇的事物都有种本能的排斥,而且对之反应迟钝。
换句话说,他的审美眼光很滞后。
再换句话说,他有点“土。”
阔别六十载,他又一次的回到了大陆。端木赐离开大陆的时候,还是民国的时代,所以在出门选衣服的时候,他很自然地挑了一件深黑色的中山装,大概在他的想法中,这是最适合在中国穿的衣服吧,只不过样式更加束紧收身而已。
这种风格很老气的服装按理说不是一般“年轻人”能够hold得住的,可架不住人家底子好啊,又有经过漫长岁月而沉淀下的古雅气质,穿在身上就好像是言情小说中欧洲古堡里的英俊执事。
老板娘看着这个英俊的年轻人透过袅袅的白色蒸气翩翩而来,心生喜悦之余不免疑惑——这样的人难道不该去星巴克那种“高级”地方享用咖啡早点吗?怎么会这么亲民的来吃小笼包子?
端木谨随意挑了张干净座位坐下,指尖轻叩玻璃桌面,“一笼包子,一碗粥。”
“哦、哦——”老板娘一边应声,一边手脚麻利地上盘子上碗,还免费地赠送了一碟自家腌得咸菜……
端木赐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唔,味道还可以,感觉比芝士汉堡好吃多了,吃东西果然还是要吃本地特色啊。
老板娘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俊美的年轻人仪态优雅地……吃包子,明明是在街边的野生小店吃廉价的庶民食物,可却偏偏被眼前这个年轻的客人,演绎出了仿佛是坐在豪华的Aspasia餐厅吃白松露这种高级食材的感觉。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一阵并不符合时代气质的曲调在中山装的衣袋中响起,莫名的和谐。
端木赐蹙眉,在享用早餐的时候被人打扰的感觉可不美妙,虽说区区几个小笼包子也谈不上是多么大的享受。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越洋电话,端木赐滑开屏锁,“安之——”
老管家的声音不出意外的响起,“早安,大人。”实际上由于11个小时时差的关系,他正在长桌上吃晚餐。
“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大人。您在东方所需要的管家目前已经快要到了,她将为您打点好一切,正如我为您尽忠一样。”
“管家?难道是步瞳熏?”端木赐忽然想到了什么。
老管家“呵呵”笑道,“正是。一个小时后火车到站,大人还是先派人去接她吧。”
“不用派人了,我亲自去。”端木赐挂断了电话。
……
海山火车站始建于1908年,在经历了几十个春秋之后,终于在三十年前被市政局重新翻新,一下子从厚重的年代感里走进了现代。
端木赐坐在蓝色的塑料靠背椅上,眼里人来人往,大家行色匆匆。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那个久远的年代——
世界上的第一座火车站是1830年在英国利物浦——曼彻斯特落成的。火车是那个时代最时髦、最先进的出行乘具,能拥有一张火车票的都是欧洲上流社会的体面人物。绅士们穿着考究的服饰,身后的侍从们提着手提箱行李,大家安静地坐在候车大厅里喝咖啡。就连检票员都穿着笔挺的黑色制服,袖口上缝着金色的纽扣。
绅士的时代过去了,现在的人们都步履匆忙,哪里还有闲心在繁忙的旅途中喝一杯滚烫的咖啡呢?
——就连曾经英挺的检票员小伙子也都换成了臃肿的中年大妈。
偶尔有几个有眼力的旅客,总会不经意的多看端木赐几眼,赞叹他的相貌和气质——这样的人物居然也会坐火车?不会是想玩贵公子锦衣夜行的把戏吧?好在火车上偶遇几个外地姑娘来一场浪漫的邂逅,然后等火车到站再直接潇洒走人?
他们真是想多了——
端木赐抬头看着对面LED显示屏上的红色滚动字幕,想确认一下火车什么时候到站。结果还没等他看完,人群中就忽然响起了一片惊叹声,旅客们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火车站里出现漂亮女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可是这个女人实在是美得不同寻常。
她戴着一顶黑色的英伦大檐帽,穿着一条波西米亚长裙,上身罩着一件深色羊毛衫,小臂挽着拿着一个复古手提皮包,就这样不带任何行李地翩翩走来,七厘米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啪啪”作响——
看这架势不像是才下火车啊,倒像是一位刚刚巡视了自己领地的女王。
只是这位“女王陛下”在霸气四射的走了一条直线后,径直的来到了端木赐的座位前,身子一矮,双腿并拢地蹲在地上,“端木大人~~”声线起伏,好像是张旭的草书一样一波三折。
见到这一幕,刚刚有注意到端木赐的旅客不禁恍然大悟——原来这位是贵公子不假,只不过人家不是去邂逅美人的,而是专等美人来邂逅自己的,啧啧,境界高远啊……
年轻人们的目光充斥着炽烈的艳羡,就连一些成熟的中年男人也不例外,他们看着端木赐,恨不得像西楚霸王那样喊一句“彼可取而代之”!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端木赐感受着四周的目光,似乎还有按快门的声音,于是一把拉起面前的女人,“步瞳熏,别玩了!”
饶是端木赐活了两千年,像步瞳熏这么可怕的女人他也没见过几个。偶尔见过的几个,都在史书上留下了诸如“祸水”“妖姬”这样铁铮铮、响当当的名号!幸好这女人不是生在千百年前,否则一定会有昏庸的君王为了她而亡掉自己的家国!
步瞳熏扑哧一笑,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端木赐使劲地拉出了人群的视线。
几个老头子在身后看着他们拉拉扯扯的背影,又看着围观的人群,不禁大摇其头,实在是痛心疾首,“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第三章 仿佛千年之后树都老了
端木赐手握着方向盘,眼睛注视着远处上方的红灯,侧头看向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人,“说吧,你来海山干什么?你不是在巴黎度假吗?塞纳河这么好的风景都拴不住你?”
步瞳熏把大檐帽摘下放在手里,眼波一横,“塞纳河?那个地方有什么好玩的?难道要我在卢浮宫偶遇浪漫的法国帅哥吗?算了吧,还不如黄浦江呢。”
端木赐正色,“我在跟你说正事!”
“我来就是做正事的!”
端木赐看着后视镜,打了个漂亮的转弯,“做正事?说说看——”
步瞳熏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作为一名有教养的绅士,在要求淑女做事的时候难道不该邀请一杯红酒吗?”
端木赐蹙眉,他才吃过饭没多久,再吃对他来说有点困难,不过——“吃面怎么样?”
“唔,吃面?”步瞳熏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会邀请我去吃西餐呢。”
“西餐?”端木赐问,“怎么会这么想?我不是很喜欢西餐,你是知道的。”◢◢
“因为西餐更浪漫啊。”步瞳熏一副天真烂漫的口气。
端木赐握方向盘的指节有些微微发白,仍然平静道,“你刚从巴黎回来,吃西餐有什么意思?既然来了海山,当然要尝尝本地特色。”说着,端木赐把U盘插进了USB接口里,车内顿时弥漫起了悠扬的轻音乐,这显然是在暗示步瞳熏——赶紧老老实实听歌,少开口说话!
步瞳熏闻弦歌而知雅意,对着外后视镜微微一笑,缄口不语。
……
海山虽然是一座急速发展而极度繁华的城市,可依旧有不少地方保着封建时代的风貌,比如现在眼前的这片弄堂。
步瞳熏有点惊讶,“你带我来这做什么?还有,大人才回国,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端木赐没理会她的问题,只是说,“进去吧。”
面馆开在一个很幽深的地方,身畔石砖斑驳,不规则的四处龟裂,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映着头顶交错着的梧桐枯枝,一片幽静中似乎还维持着二战前的破败。
端木赐走进门,抬头看见一个老人,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他又看到了几十年前的哪个总爱缠绕着自己的小男孩。他不自觉的打了声招呼,“阿福——”
“哦。”老人应了一声,却发现叫自己的是一个不曾见过的年轻人,不免又有些疑惑,“客人是——”这是在询问了。
可是端木赐却不能回答,他总不能说我不仅见过你,而且还抱过你吧。就在他迟疑的时候,老人扶着鼻梁上的老花眼镜,迟疑着说,“这位客人看着很眼熟啊……”
端木赐一惊,赶紧拉着步瞳熏坐下,貌似言归正传,“这位老人家,我们是来吃面的。”
“嗯、嗯。”听着来生意了,老人也不去管这一茬了,只冲着屋里叫,“哇孙,哇孙——出来,有客人了。”
随着老人的叫唤,里屋走出来一个肩上披着白巾、腰里围着厨裙的年轻人,“两位,不知要吃点什么?”
步瞳熏两根手指捻着泛黄的菜单,“来一碗白菜丝热汤面吧。”
端木赐摇摇头,伸手接过菜单搁在了一边,“不要看这个,这些都是骗生客的,真正的熟客都是点阳春面,正经的扬州味道。”
一旁的年轻人顿时惊讶道,“客人好见识!阳春面的确是小店的拿手菜目,只不过很费人工。所以一般只有老客人来的时候才点。不过既然这位美女点名说要,那自然也是有的。”
步瞳熏很奇怪的看了端木赐一眼,没说什么。端木赐仍旧貌似淡定地喝着店家端来的茶,心道,“大意了。”
煮面还要费些时候,步瞳熏打开了自己的皮包,露出了里面的一叠A4纸,开始汇报工作,“总体上来说我所为大人掌理的产业在去年增值了11%,这主要是地产、房产方面的增值,至于债券、股票的比例则略有下降,鉴于最近金价上涨,我准备在东非入手几个金矿……”
在这间叠满阳光的破旧小面馆里,步瞳熏说的每一个字,都有着一座白金汉宫的价值,可是端木赐却只是心不在焉的点头,“嗯、嗯。”
“其实大人你并没有认真在听是吧?”步瞳熏忽然说道,“你其实根本不在意你的财富。”
端木赐对金钱的淡漠,一直是步瞳熏所费解的。从她所掌管的部分产业来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名下的财富,可谓是骇人听闻。可是明明是这么富有的,但他却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