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2185》作者:刘慈欣_第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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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时候?!好,就从这里说:你们约定集结的时间和地点,还有你们的发起者和领导者。”

  “不是那么回事儿!我们没有约定,更没什么领导者!我们每个人一飞到什么地方,就看见别的孩子也在那儿,我和那些孩子连认识都不认识……”

  “胡说!”

  “不是胡说,孩子们的事儿你不懂!我……我也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儿,我闷得难受!我想飞!!”

  开始,警方只认为这些孩子在撒谎。他想飞,可别的孩子都想吗?就算是都想飞,他们每一次行动那神话般的精确协调怎么解释?没有雷达,没有航线图,没有地面导航,在阴天甚至连可供定向的星辰都没有,他们每个人之间唯一的联络工具是夜视头盔上发射半径不到三千米的对讲机,他们的集结却是那么准确迅速,以至于空一师的一个上校,带着一个飞行大队的歼击机飞行员,骑着飞摩托连着几夜跟踪“蝗群”,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学习如何在恶劣的气象条件和无导航情况下进行准确快速的夜战集结。”一群上百个互不相识的十三岁以下的孩子,没有严密的组织,难道能实现这样的出色的准军事行动吗?但以后,当警方和孩子们的对话了进行了成千上万次,并进行了严密的侦察后,终于认可了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蝗灾”是无组织的甚至无意识的群体行为。这些孩子们大多互不相识,他们的共同之处只有一点:

  “我闷得难受!我想飞!!”

  于是,各种解释涌现出来。一些神秘主义者提出一个耸人听闻的看法,他们认为这一代孩子已进化到具有超时空的心灵感应功能;一些精神病学者则提出一种“高速飞行狂想症”。直到第一代“蝗群”中有的成员已成长为学者时,才对“蝗灾”提出了符合事实的解释。“不是什么心灵感应,而是社会感应;没有什么'高速飞行狂想症',高速掠过城市的都是些健康的孩子,正因为他们健康,所以他们闷得难受,他们想飞。”一位曾经是“蝗群”成员的青年社会学家一针见血地指出。

  警方采取了一切可能采取的手段,使用了最先进的设备来消灭“蝗灾”,仍无法制止这种社会现象自本世纪六十年代以来的急剧扩大。到现在,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小学和初中学生参加过“蝗群”,而且“蝗群”中女孩子的比例在迅速增加。社会多次呼吁政府采取最严厉的措施,但要警察向一群十三岁以下的孩子(其中还有女孩子!)射击是不可能的,取消飞摩托的生产也同样不可能,因为除了“蝗群”以外,这个国家还有近三亿辆飞摩托在规规距距地飞行,而在目前,这几乎是解决二十亿人交通危机的唯一出路。但用其它的方法挡住那一大群以火箭弹的速度猛扑过来的钢铁怪鸟也确实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最可怕的在于,即使那些在地面上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一飞上天空就如痴如迷,把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都置之度外,“灭蝗”行动中的一次惨剧就是因为不了解这一点而酿成的。上海警方自作聪明,效仿二次世界大战英伦空战中英国人保卫伦敦的办法,在城市上空设置汽球悬吊的防空障碍网,结果,有十八辆飞摩托撞在网上或汽球上爆炸,其它的飞摩托沿着那十八个孩子用血肉开出的航线仍然呼啸在摩天大楼群之间!这次事件使全社会震惊,一个来自二十世纪的二百五十岁的老奶奶,在电视中老泪纵横地向全国呼喊:

  “孩子们,你们都怎么了!!”

  这次事件以后,人们真正开始认识到“蝗灾”的复杂性,社会学者们开始从深刻的文化角度寻找“蝗灾”的内涵,“摩托文化”这个名词就是这时出现的。学者们注意到了这个时代的孩子们的两个特点:

  一、随着教育科学的发展,特别是向大脑中直接注入信息这一惊人技术的发展,这一代的小学生已具有二十世纪末和二十一世纪初大学生的知识积累,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在两个月内掌握英语,他们很早就了解了历史,当然也更了解现实。

  二、这个时代的家庭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二十世纪和上世纪建立的传统家庭,这类家庭基本上是稳定的;另一类是本世纪建立的现代家庭,它们是极不稳定的,据最新的社会学统计这类家庭的生存期平均为423天。于是,百分之九十的孩子都生活在年老的祖父祖母和曾祖父曾祖母的包围之中。社会学和心理学研究断言,“蝗灾”这个世纪病的出现和“蝗群”的以上两个特点有密切关系。一位诗人感叹到:

  “这是世纪的飓风,我们无法使它停息!”

  现在,最高执政官看了看繁星闪闪的夜空,问小雨:“今晚会有'蝗群'吗?”

  “你想飞吗?”小雨反问。

  她点点头。

  “那就有!你想飞,别人就想飞,可神呢!”

  “可阿姨的不是孩子啊,感觉也准?”

  “准!”

  最高执政官高兴地抱住小雨吻了一下,“真准?!”她又不放心地问。

  “真准!第一次在电视上看见阿姨,我就觉得,你和我们一样的地方比和那些大人一样的地方多的多,我的朋友们也这么说。”

  她又吻了小雨一下。“这我知道。但今晚要是遇不上,阿姨打你的屁股。”

  最高执政官拉开飞摩托的整流罩,先把小狗放进去,看了看金属氢消耗表后对小雨说:“坐到后座上去。”

  “你不能去!”

  “阿姨可不需要你指教什么能什么不能。”

  “那我来开,要知道这是我的摩托!”

  “最高执政官代表国家征用了。”

  “你会摔死的!”

  “放心吧,阿姨开摩托那会儿小雨还不知在那儿呢。”

  “你胡闹嘛!”

  “没的事,大人怎么会胡闹?”

  最高执政官加入“蝗群”,这事让新闻界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小雨并不关心。他担心的是阿姨的安全。“蝗群”中的飞摩托,为了增大动力,常常把额外的发动机加上去,比如小雨的这辆,发动机比正常的飞摩托多一倍,是四台!这样做严重地破坏了飞摩托的气动性能,加上发动机总功率的增大,使得它如野马般难以驾驭。现代的飞摩托都装上了灵敏的电脑控制系统,可自动使飞摩托避开航线上的障碍物,这使得“飞蝗”撞上城市高层设施的事故大大减少。但电脑丝毫未减少飞摩托驾驶员的危险,当高速飞行的飞摩托由于驾驶员的失误而转由电脑做纠正时,只剩下极短的时间,将产生十几个重力加速度的巨大超重,在这突然出现的超重下,即使穿上加压服也会产生致命的后果:轻者因大脑严重贫血而休克,重者大脑和内脏被超重撕碎!

  四台氢发动机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飞摩托轻捷地升起来,在地上荡起一阵尘土,下面,八达岭的群峰在夜色中向后移去。飞摩托再上升,冲出了城市大气的灰雾,夜空中的银河和群星变得格外灿烂。没多久,小雨就看到了斜上方远处的一群小黑点,今夜参加“飞行舞会”(孩子对这种活动的称呼)的有一百多辆飞摩托,属中等规模。最高执政官向后拉动驾驶杆,他们的飞摩托向上方的“蝗群”飞去,离他们不远,还有两辆飞摩托和他们一起汇入了“蝗群”。她和小雨看到,他们上下左右全是飞行着的“铁麻雀”,大家都没开灯,在灿烂的群星下默默地航行着。忽然间,最高执政官感到她的心和周围飞行着的孩子们紧紧地贴到一起,他们在这夜空中繁星下在一瞬间互相熟识并理解了,他们热切地期待着同一个时刻,这期待如火一般烧着她的心,一种巨大的能量在她的心中痛苦地翻动,呐喊着要冲破整流罩的禁锢,在空间自由地爆发!

  “小雨,阿姨现在想向你说一大堆很没意思的话,你愿意听吗?”她通过头盔中的对讲机对小雨说。

  “不听,你就管好好飞吧!”

  “不听我也要说,还是听着!”

  “要教育我今后不再开飞摩托了。”$$本$$作$$品$$由$$$$網$$提$$供$$下$$載$$與$$在$$線$$閱$$讀$$

  “傻孩子,要说这个,现在该你教育我。只要你明天把今晚的事儿对新闻界捅出去,说不定我不得不辞职呢!”

  “哼,我要这么干的!”

  “什么?!千万别!我们是朋友,总得够朋友的意思嘛!刚才阿姨只要把对讲机拧到警方频率下一个命令,北京的空中警察就会全部出动,你和这些飞着的小家伙们一个也溜不掉!可阿姨知道朋友喜欢空中舞会,就没这么干;你也知道朋友喜欢当最高执政官,就忍心那么干吗?”

  “你要保证就飞这一次!”

  “就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可这次千万别告诉那些该死的记者,也不要告诉你那些嘴长的小朋友们,谁也别告诉,好孩子,阿姨求求你了,千万!来,拉钩……”

  “算了,我答应就是了,注意操枞杆!”

  “不行,非拉不可!”

  飞摩托在空中摇晃了几下,他们好不容易拉成了钩儿。

  前方,北京的灯海已经出现,飞摩托一百多盏强光灯同时爆出剌目的银光,一百多台发动机突然发出巨响,似乎宇宙中的群星都被震得颤唞,小狗吓得哇哇叫起来。所有的飞摩托怪叫着同时向前方的灯海伏冲下去,前面几辆飞摩托的发动机喷出长长的桔红色火舌,使后面最高执政官驾驶的飞摩托的整流罩中燥热起来。

  飞行舞会开始了。

  “那阿姨要对我说什么呢?”小雨问。

  “说最高执政官的苦恼,这话我没人可说。你看下面这块土地,有十二亿百岁老人,”她象是对小雨说,又象是自言自语,她的心在狂跳,血在沸腾,但声音却十分平静,“这个世纪,超级电脑使经验变得不那么重要,年轻人凭他们的创造力,和对飞速变化的世界的适应能力,在竟争中全面取代了中老年人,二亿年轻人占领了社会经济和行政领域的各个角落,社会已是由年轻人运行,奇怪的是这块土地仍然看不到活力。”

  飞摩托沿一条下滑的曲线冲进摩天大楼的森林。

  “十二亿百岁老人,十二亿啊!那是一些多么好的老人啊,他们教我们懂礼节,守规矩,教我们读史书,教我们做好孩子,唯独不自己看看这个飞旋的世界,看看这个资金周转率以毫秒计算,两个小时就可使一个小国破产同时使另一个暴富的世界。”

  两幢亮光闪闪的摩天大楼迎面砸过来,飞摩托从它们之间闪电般穿过,又有一群摩天大楼涌过来……仿佛不是她在飞,而是地球在下面疯狂地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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