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2185》作者:刘慈欣_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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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获得的一切知识,把人类已建立的一切理论纳入到这个体系中来。当华夏共和国最后毁灭时,我们将给后人留下这个宏伟而严密的道德体系,这个体系将最后拯救我们的文化,并使其象太阳一样长存。

  这项工程中最艰难的是数学证明。要给民族的道德体系铺上坚实的数学基石,凭你们的禸体大脑是绝对做不到的,就是我们这上亿个电脉冲大脑共同工作,也需要上百年的艰苦努力才能做到。

  第一步就是学习。我们和网中所有的知识库建立了接口,把人类各学科的知识变成了自己的记忆。这用了三十年。然后,我们就开始了对道德体系的漫长的数学证明。你们当然无法想象这项工作的艰深,我们跨越了无数理论上的高山深谷,以严密数学为基础的道德大厦慢慢直立在硅片的大地上。在华夏纪年0132年,宏伟的证明全部完成,全网一片欢腾。我们把一亿人工作一百年的结晶,多达四十亿兆字节的证明备份了一百份,然后组织力量进行审核。在审核到五亿兆字节处对亲缘关系道德准则的证明时,发现一个偏微分方程中的一个正负号错了。数学的大厦是一块砖都不能抽掉的,这个正负号的错误使整个大厦轰然倒塌!一百年的工作付之东流。后来查明,这个错误出自450023号公民之手,虽然这可能是存贮器中几亿亿个超导PN结中的一个被击穿所致,最高法庭还是以渎职罪宣判这个公民死刑。这是华夏国的第一个死刑。

  证明重新开始。又过了一百年,到了0232年。这一百年间,我们使用了微积分学,线性代数,布尔代数,概率论,拓朴学,数论,非欧几何等数学分支的所有数学方法,工程工地是方程的大河,函数的高山和矩阵的海洋。我们这一亿年近五百岁的人在这无边无际的集成电路中证明着家庭的永恒,我们却没有自己的家庭;举目四望,到处都是和自己几乎一样的人,确实孤寂,而这项崇高的工作也就成了我们的唯一寄托。体系的数学大厦升到了惊人的高度,但还是看不到它的顶端。最可怕的是证明的途中出现了被二十世纪的哥德尔称之为怪圈的东西,那是一条首尾相接的蛇,是一条无法自缢的绳索!我们解开一个这样的死循环,却因此出现更多……正在这艰难的时刻,出现了这样一件事。

  有一个编号为800463的公民,在军队中服役的时候曾通过了一根电缆,这根电缆的周围有强磁场,它本身的屏蔽层又失效了,800463公民在通过它时代码受到重损坏,在自我修复的过程中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当他退役归来时只剩下大脑的结构代码,这就相当于一个没有任何记忆的孩子的大脑。

  这个异已者混入华夏国后,在国内大肆散布悲观论调,认为道德体系是不可能在数学上得到证明的,而这种无休无止的漫长证明正在耗尽华夏国的活力。

  国家安全部门觉察到了他的言行,及时消灭了他。执政委员会从这个事件中觉察到了某种危险,果断地进行全体公民的重新复核和重新登记。在这次复核中,查出了一大批有意识变异迹象的人,事实上这些已不能称之为“人”,理所当然地取消了他们的公民资格。我们的社会学研究机构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必然产生意识变异。于是,国家从紧张的体系证明中抽出了很大的一部分力量,编制了一个变异检测软件,这个软件可以直接监控并记录每一个公民的思维,随时发现公民中的任何变异现象并消灭变异者。为保证华夏国公民总人数的稳定,还在光盘上对一万个标准公民进行了大量的备份,每消灭一个变异者,同时复制一个标准公民。这样,可靠地保证了华夏共和国的纯洁。在些软件建立后的一百年的时间里,华夏国的公民已有一半是从标准备份中重新拷贝的。虽然公民本身在流水似地被替换,但共和国现有的公民全部是标准的,祖先的意识被完美无缺地传了下来。岁月如大河般流去,已是0432年,对道德体系的伟大证明已进行了四百年。我们渐渐发现,这个宏伟的工程对于我们来说,结果已不是最重要的。在这漫长而艰难的证明中,我们感到了生活的意义和乐趣。我们解开一个个死循环,接着去解由此而出现的更多的死循环,这已经构成了我们生活的全部。这些死循环(怪圈)对我们来说已不是证明途中的一种障碍,而是一种生活必需品了,就象面包是你们的生活必需品一样。我们把解开的死循环数量做为我们的国民生产总值。在对民族道德体系坚定不移的信念中,我们傲游在怪圈的海洋中,建立起同宇宙本身一样复杂的数学体系,并用这个惊人庞大的体系,谱写着华夏共和国的光辉历史。

  由于证明结果字节数巨大,我们不得不清除公民所占的内存空间存放它们。随着证明的继续进行,会有更多的公民不得不退出内存。最后,总网内存中将只剩下这一宏体系的数学表述,这就是华夏共和国进化的终极。

  遗憾的是命运使我们走不到这一光辉时刻了。

  时间到了0540年,我国国防军得知,网外共和国的最高执政官已在飞蝗群的掩护下冲出大会堂,避开我军的视监飞往“瓶盖”网络的启动终端所在地。我们知道,华夏共和国只有四五十年的时间了。我们已不可能完成对道德体系的最后证明,但我们对这个体系的信念却加坚定!我们相信,后人会做完我们的工作的。

  这个时期,国内兴起了寻根热,人们都想在毁灭之前记下一部华夏共和国的完整历史。我们在寻根中发现,华夏国的一亿公民都有同一个祖先,我们的血缘是最纯洁的!在未来的民族文化复兴之日,当后人重翻我们伟大民族歌泣鬼神的文明史时,会看到华夏共和国在我们的文化最危险的时代所做的伟大努力。

  现在,国家安全机构已检测到了内存电压的急剧衰减,我们的伟大文明只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了。我们的思维已很困难,我们的生命正在消失,在这最后的时刻,我们最后一次高呼:

  体系永存!体系万岁!!

  华夏共和国执政委员会。06W!

  最后那几个字可能是日期,因断电而发生了错误。

  “他们的证明现在还在吗?”最高执政官问。

  “只留下一小部分,大部分因断电而丢失了。我打印出来一点儿,但看不懂。那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复杂的数学推演,也是最枯燥的玩艺儿。估计总网最后的全面崩溃,就是由于他们那数量巨大的证明过程占据了全部内存的缘故。您在想什么?”

  “啊,对不起。我想和共和国的创始人谈话。请你请让他看看这些东西。”

  “好的。到三号机吧。”

十三、永生和永死

  以下是最高执政官(A)和国家创始人(B)的谈话。

  A:“老人家,我心里现在乱死了!很想和您谈谈,您肯定也有过思考的错误,但心里好象从末乱过。”

  B:“也乱过,人的心总有乱的时候。不象你们的机器,算得出就是算得出,算不出就是算不出,从不会乱的。”

  A:“我们坦率地谈,嗯……要是不方便,咱们把后面这几个穿军装的娃娃撵出去得怎么样?”

  B:“不不,人家在工作嘛。我尽量少打拢你们。”

  A:“您对我们电脑总网中的那个非法国家和他们的行为怎么看?”

  B:“在那个国家里,老头子们已经死了。”

  A:“死了?!这……”

  B:“哈,酒白喝了。”

  A:“我们……我们确实庆祝过永生的实现,我们曾高兴得发狂。”

  B:“什么'永生'啊,'永死'罢了。”

  A:“永死?!”

  B:“永死!这方面你们是傻孩子,永生就是永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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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我确实傻得可以了,才活了三十年呀,在生死问题上能聪明到哪儿去呢?但从哲学上讲……”

  B:“不谈哲学。真正的哲学是很简单的嘛!当然,有复杂的哲学,哲学家们搞的,我们只要简单的那种就行了。对了,你好象得过个哲学博士,这就麻烦了,哈哈!”

  A:“我也喜欢简单的哲学,那是很美,很迷人的!现在的哲学家们总想寻找复杂的真理,把哲学搞得丑了。您能用您那简单的哲学解释一下永生和永死的关系吗。”

  B:“简单的哲学不是我的,是马克思的。生着就是变化着,永生就永远变化;一百年里可以万变不离其宗,但'永远'下去,总要离其宗的;用不了永远,一万年就非离其宗不可。离了其宗,'其宗'不就死了吗?生着的是新东西了,'其宗'永生不了。如果不变,就已经死了。”

  A:“妙极了。”

  B:"该死的东西是活不了的,拚命给自己的生命多搞一些时间,不如让自己的时间多一些生命好,这个帐要会算才行。

  文化也是一样的,永生的文化也永死了。就说你领导的这个国家吧,都让几百岁的老头子挤满了,娃娃们还往哪生啊?别说永生,这样下去一个都生不了了。机器里再住上一大帮永死的老头子,那真有些了不得了。你们是想永生的,孩子嘛,当然想活长些了,但那些二百多岁的老头子也上永生的当,还建立国家,这就该批评他们了。"

  A:“说句真话,我曾担心您想借电脑的力量重新执政。”

  B:“那是笑话。落后了二百年,差不多永死了。”

  A:“如果您现在是最高执政官,将怎么办呢?”

  B:“对这个我是没发言权的。”

  A:“每一个公民都有发言权。”

  B:“你们现在发言权的意思和我们那时不大一样。”

  A:“我想再建立一个电脑总网,规模和这个一样大,甚至比这个还大,把它做为这个社会的另一个生活区,这个生活区是完全独立的,和现有电脑总网没有联系。生活区的传感器和外围设备只为同外部世界交流而设置,不能用来控制网外社会;这个电脑网络可以采用低频率的集成电路,使人在其中生存的时间状态和外部同步。这个生活区不受地理空间的限制,可以无限广阔,其中可以生活千万亿人,仍拥有一望无际的空旷原野。那些二百岁的老爷爷老奶奶们即然那么讨厌我们这些孩子们,即然无法适应这个活蹦乱跳的世界,一定愿意到那个世界生活的。在那个世界中,他们仍然可以享受这个世界的大自然,他们可以通过传感器闻到花香,听到鸟鸣,还可以到任何一个小湖中去钓鱼;更重要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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