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泊去投奔晁盖聚义。欢天喜地,都依允了,便将
两山人马点起,收拾了财物,待要起身,宋江便道:“且住,非是如此去。
假如我这里有三五百人马投梁山泊去,他那里亦有探细的人在四下里探听;
倘或只道我们真是来收捕他,不是耍处。等我和燕顺先去报知了,你们随后
却来。还作三起而行。”花荣、秦明道:“兄长高见。正是如此计较,陆续进
程。兄长先行半日,我等催督人马,随后起身来。”且不说对影山人马陆续
登程。只说宋江和燕顺各骑了马,带领随行十数人,先投梁山泊来。在路上
行了两日,当日行到晌午时分,正走之间,只见官道傍边一个大酒店。宋江
看了道:“孩儿们走得困乏,都叫买些酒了过去。”当时宋江和燕顺下了马,
入酒店里来;叫孩儿们松了马肚带,都入酒店里坐。宋江和燕顺先入店里来
看时,只有三副大座头,小座头不多几副。只见一副大座头上,先有一个在
那里占了。宋江看那人时,里一顶猪嘴头巾,脑后两个太原府金不换扭丝铜
环;上穿一领皂衫,腰系一条白搭膊;下面腿护膝,八搭麻鞋;桌子边倚着
短棒;横头上放着个衣包;生得八尺来长,淡黄骨查脸,一双鲜眼,没根髭
髯。宋江便叫酒保过来说道:“我的伴当多,我两个借你里面坐一坐。你叫
那个客人,移换那副大座头与我伴当们,坐地些酒。”酒保应道:“小人理会
得。”宋江与燕顺里面坐了。先叫酒保打酒来:“大碗先与伴当一人三碗。有
肉便买些来与他众人,却来我这里斟酒。”酒保又见伴当们都立满在炉边,
酒保却去看着那个公人模样的客人道:“有劳上下,那借这副大座头与里面
两个官人的伴当坐一坐。”那汉嗔怪呼他做“上下”,便焦躁道:“也有个先
来后到!甚么官人的伴当要换座头!老爷不换!”燕顺听了,对宋江道:“你
看他无礼么?”宋江道:“由他便了,你也和他一般见识。”却把燕顺按住了。
只见那汉转头,看了宋江、燕顺冷笑。酒保又陪小心道:“上下,周全小人
的买卖,换一换有何妨?”那汉大怒,拍着桌子道:“你这鸟男女好不识人!
欺负老爷独自一个!要换座头。便是赵官家,老爷也鸟不换。高做声,大□
子拳不认得你!”酒保道:“小人又不曾说甚么。”那汉喝道:“量你这厮,敢
说甚么!”燕顺听了,那里忍耐得住?便说道:“兀那汉子,你也鸟强!不换
便罢,没可得鸟吓他。”那汉便跳起来,绰了短棒在手里,便应道:“我自骂
他,要你多管!老爷天下只让得两个人,其余的都把来做脚底下的泥。”燕
顺焦躁,便提起板凳,却待要打将去。宋江因见那人出语不俗,横身在里面
劝解:“且都不要闹。我且请问你,你天下只让得,那两个人?”那汉道:“我
说与你,惊得你呆了!”宋江道:“愿闻那两个好汉大名。”那汉道:“一个是
沧州横海郡柴世宗的子孙,唤做小旋风柴进柴大官人。”宋江暗暗地点头;
又问:“那一个是谁?”那汉道:“这一个又奢遮!是郓城县押司山东及时雨
呼保义宋公明。”宋江看了燕顺暗笑,燕顺早把板凳放下了。“老爷只除了这
两个,便是大宋皇帝也不怕他。”宋江道:“你且住。我问你:你既说起这两
个人,我却都认得。你在那里与他两个会?”那汉道:“你既认得,我不说
谎。三年前在柴大官人庄上住了四个月有余,只不曾见得宋公明。”宋江道:
“你便要认黑三郎么?”那汉道:“我如今正要去寻他。”宋江问道:“谁教
你寻他?”那汉道:“他的亲兄弟铁扇子宋清,教我寄家书去寻他。”宋江听
了大喜,向前拖住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只我便是黑
三郎宋江。”那汉相了一面,便拜道:“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争些儿错
过,空去孔太公那里走一遭。”宋江便把那汉,拖入里面,问道:“家中近日
没甚事?”那汉道:“哥哥听禀: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氏。日常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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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放赌为生。本乡起小人一个异名,唤做 ‘石将军’。为因赌博上,一拳打
死了个人,逃走在柴大官人庄上。多听得往来江湖上人说哥哥大名,因此特
去郓城县投奔哥哥。却又听得说道,为事出外;因见四郎,听得小人说起柴
大官人来,却说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庄上。因小弟要拜识哥哥,四郎特写这
封家书,与小人寄来孔太公庄上,‘如寻见哥矽时,可叫兄长作急回来’。”
宋江见说,心中疑惑,便问道:“你到我庄上住了几日?曾见我父亲么?”
石勇道:“小人在彼只住得一夜便来了,不曾得见太公。”宋江把上梁山泊一
节,都对石勇说了。石勇道:“小人自离了柴大官人庄上,江湖上只闻得哥
哥大名,縌财仗义,济困扶危。如今哥哥既去那里入夥,是必携带。”宋江
道:“这不必你说,何争你一个人?且来和燕顺见。”叫酒保且来这里斟酒。
三杯酒罢,石勇便去包里内,取出家书,慌忙递与宋江。宋江接来看时,封
皮逆封着,又没“平安”二字。宋江心内越是疑惑,连忙扯开封皮,从头读
至一半,后面写道:……父亲于今年正月初头,因病身故,见今做丧在家,
专等哥哥来家迁葬。千万千万!一切不可误!弟清泣血奉书。宋江读罢,叫
声苦,不知高低;自把胸脯捶将起来,自骂道:“不孝逆子,做下非为!老
父身亡,不能尽人子之道,畜生何异!”自把头去壁上磕撞,大哭起来。燕
顺、石勇抱住。宋江哭得昏迷,半晌方苏醒。
燕顺、石勇两个劝道:“哥哥,且省烦恼。”宋江便分付燕顺道:“不是
我寡情薄意,其实只有这个老父记挂。今已殁了,只是星夜赶归去。教兄弟
们自上山则个。”燕顺劝道:“哥哥,太公既已殁了,便到家时,也不得见了。
‘天下无不死的父母’,且请宽心,引我们弟兄去了,那时小弟却陪侍哥哥
归去奔丧,未为晚了。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若无仁兄去时,他那里如
何肯收留我们?”宋江道:“若等我送你们上山去时,误了我多少日期,却
是使不得。我只写封备细书札,都说在内,就带了石勇,一发入夥,等他们
一处上山。我如今不知便罢,既是天教我知了,正是度日如年,烧眉之急。
我马也不要,从人也不带一个,连夜自赶回家。”燕顺、石勇那里留得住。
宋江问酒保借笔砚,对了一幅纸,一头哭着,一面写书;再三叮咛在上面,
写了,封皮不粘,交与燕顺收了;脱石勇的八搭麻穿上,取了些银两藏放在
身边,跨了一口腰刀,就拿了石勇的短棒,酒食都不肯沾唇,便出门要走。
燕顺道:“哥哥,也等秦总管,花知寨都来相见一面了去也未迟。”宋江道:
“我不等了。我的书去,并无阻滞。石家贤弟,自说备细,可为我上覆众兄
弟们,可怜见宋江奔丧之急,休怪则个。”宋江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飞也
似独自一个去了。且说燕顺同石勇,只就那店里了些酒食点心,还了酒钱,
却教石勇骑了宋江的马,带了从人,只离酒店三五里路,寻个大客店,歇了 ◢◢
等候。次日辰牌时分,全夥都到。燕顺、石勇接着,备细说宋江哥哥奔丧去
了。众人都埋怨燕顺道:“你如何不留他一留!”石勇分说道:“他闻得父亲
殁了,恨不得自也寻死,如何肯停脚?巴不得飞到家里。写了一封备细书札
在此,教我们只顾去,他那里看了书,并无阻滞。”花荣与秦明看了书,与
众人商议道:“事在途中,进退两难:回又不得,散了又不成。只顾且去。
还把书来封了,都到山上看;那里不容,却别作道理。”九个好汉,并作一
夥,带了三五百人马,渐近梁山泊来,寻大路上山。一行人马正在芦苇中过,
只见水面上锣鼓振响。众人看时,漫山遍野都是杂彩旗。水泊中棹出两只快
船来:当先一只船上,摆着三五十个小喽罗,船头上中间坐着一个头领,乃
是豹子头林銶;背后那只哨船上,也是三五十个小喽罗,船头上也坐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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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领,乃是赤发鬼刘唐。前面林銶在船上喝问道:“汝等是甚么人?那里的
官军?敢来收捕我们!教你人人皆死,个个不留。你也须知俺梁山泊的大名。”
花荣、秦明等都下马立岸边,答应道:“我等众人非是官军;有山东及时雨
宋公明哥哥书札在此,特来相投大寨入夥。”林銶听了道:“既有宋公明兄长
的书札,且请过前面,到朱贵酒店里,先请书来看了,却来相请会。”船上
把青旗只一招,芦苇里棹出一只小船,内有三个渔人,一个看船,两个上岸
来说道:“你们众位将军都跟我来。”水面上那两只哨船,一只船上,把白旗
招动。铜锣响处,两只哨船一齐去了。一行众人看了,都惊呆了,说道:“端
的此处官军,谁敢侵傍!我等山寨如何及得!”众人跟着两个渔人,从大宽
转,直到旱地忽律朱贵酒店里。朱贵见说了,迎接众人,都相见了,便叫放
翻两头黄牛,散了分例酒食;讨书札看了,先向水亭上放一枝响箭,射过对
岸,芦苇中早摇过一只快船来。
朱贵便唤小喽罗分付罢,叫把书先上山去报知;一面店里杀宰猪羊,
管待九个好汉。把军马屯住,在四散歇了。第二日,辰牌时分,只见军师吴
学究自来朱贵酒店里迎接众人。一个个都相见了。叙礼罢,动问备细,早有
二三十只大白棹船来接。吴用、朱贵邀请九位好汉下船,老小车辆人马行李,
亦各自都搬在各船上,前望金沙摊来。上得岸,松树径里,众多好汉随着晁
头领,全副鼓乐来接。晁盖为头,与九个好汉相见了,迎上关来,各自乘马
坐轿,直到聚义厅上;一对对讲礼罢。左边一带交椅上却是晁盖、吴用、公
孙胜、林銶、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