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四目交遇。之后,皇后匆匆地走入室内。
婉儿安详地遣走了宫女,然后,密奏大唐皇后:
“来俊臣来,报告一件特别的事体——太子府派人将明崇俨拘捕,而且已经押入太子邸。”
武则天凛然,“吓”了一声。她所惊异的不是明崇俨的安危,而是太子胆敢私捕自己的情人,那是公然与自己的权力挑战啊!这是可惊的,在洛阳和长安,王公大臣,尽多与她私斗的,可是,敢于公然挑战的,却以这次为首。
“来俊臣在太子邸,是潜伏了人的,现在,他已设法和线上的人联络,就会有继续报告。”婉儿神容肃穆,稍微顿歇,再接下去道,“太子府派人秘密逮捕的,看情形,太子不会声张这件事。”
武媚娘又哼了一声。
“我请太平公主设法通知天后——”
“婉儿,”媚娘双目一瞪,充满了杀机,“你着人去传太子入宫来见我!”
“是。”婉儿漫应着,稍顿,低沉地说,“天后,召入太子,当了面,似乎不好讲话……”
“我——”她的面色铁青,似乎已气极了,仅吐出一个字,因气结而无法出口。
“天后,当着面直说,有诸多不便!”婉儿再补充了一句,“再者,太子是秘密逮捕……”
《武则天》第八卷(2)
“这孽子——”武媚娘咒骂着,“他居然如此!”
“天后——”婉儿捧了一杯水,递给她。
武媚娘也明白自己过分地激动,饮了口水,竭力控制情绪。然后,缓缓地说:
“我必须命他释放明崇俨。婉儿,我的心很乱,应该怎样做呢?”
“我以为,只能着一个人去通知太子释放明大夫,天后自己,不能与太子直接面谈问题。”
武媚娘沉吟着,像自语地说:
“谁能做这件事呢?如果太子以明崇俨为要胁,又怎么办呢?我总不能让他要胁的呀!”
婉儿缄默着,稍微顿歇,才低沉地说:
“天后,有一个并不好的办法——那是着来俊臣设法通知潜伏在太子邸的人,将明大夫弄死,使太子无法利用这一个人。”
武媚娘稍微点头,但是,在一转眼之间,她立刻道出“不”!而且,又气愤了。
“不行,这办法虽然干净利落,可是,我这样做,不啻栽在儿子手上了,我不能忍受的,婉儿,我即使栽倒,也不能输给儿子。”她咽了一口气,再说,“明崇俨不值得什么,可是,现在是我和太子的问题,明崇俨若死,就是我的权威扫地!”
“天后,古话说,君子报仇,三年不迟——”
“我不能容忍——”武皇后吁着,“婉儿,我是一个最能忍耐的人,可是,这一回却不行,我受不了,要我忍,我会立刻气死!”
婉儿第一次看到皇后丧失理性的冲动,心中颇有意外之感,在她的体解中,皇后是最冷静的,但在这一瞬,皇后像要疯狂了。她明白,在这当口,是无法进言的,因此,她在猖狂激越的皇后面前守着缄默。
武皇后竭尽所能遏制自己,可是,那并不容易。她内心愤怒的火焰,颇经压抑,立刻又燃烧起来,无边的恨意,使她想杀戮,想破坏,想毁灭……
于是,她恨恨地把手中的水杯掷向墙壁。
细瓷的杯碎了,破片与杯内的水四溅。
婉儿视若无睹。
皇后怒视着破裂的水杯,也默无一言。
这样相对了一些时,婉儿才去捡拾碎杯的破片,她仍然保持着缄默。
“婉儿——我的肺会炸!”她抖颤地说出。
“天后!”婉儿忽然变得非常冷峻,森严地说,“如果如此,天后,你会一败涂地。”
这是寒冷和残酷的声音,武媚娘又是一凛,怔怔地看着她。
婉儿把握了天后的情绪变迁,沉重地说:
“现在只有用智能来斗法,不能走错一步,明大夫在太子邸,等于一把剑的剑柄被人捏住了!”
武媚娘的怒火被她一席话压抑了下去。但是,她有沉哀了,儿子对自己一再如此,使她难堪,使她对生命的递嬗程序浮起幻灭的想念——
于是,刚健的皇后流泪了。
“我应该怎么办?”她的声音哽咽苍凉。
“天后——”
“我应该怎么办呢?”她双手一摊,再举起双手掩住了流泪的眼睛。
“天后,我以为,还是派人去和太子说……”
她方寸已乱,脱口说:
“婉儿,你去走一趟!”
“我去自然好,不过,我的身分,在太子那边,一定会觉得不够!当着我,太子会有许多话不便出口。至于我,只是与天后一个人相亲近……”
“哦!”她思索着。
“天后,我的意思是,请太平公主去见太子,太平公主的智能绝对够,而且,太平公主在所有的地方都肆无忌惮,处理这种事体,本身的气概关系很大。”
武媚娘垂下头,有无限惆怅,也有无限羞惭——她遗憾自己必须用女儿来对付儿子。这种事,照理是不该涉及儿女的啊。
“太平公主大约就会再来的。”
“唉!”武媚娘旋转身,痛苦无已地叹息着,“我的儿子不肖,我再要女儿去做这种事,将来,女儿又不知道会变得怎样呢?”
——这是母亲的感慨。
于是,她们之间又守着缄默了。
不久,太平公主到来了,她和母亲,似乎是心灵相通的,三言两语,就把握了要点,立刻驱车出宫了。
在太子的府邸,太平公主不待通报,就直入内堂,一迭连声地问太子何在。
诸王邸第的执事人员,人人都惮惧太平公主,从来没有人敢忤犯太平公主。现在,太子邸的执事人员已经匆忙地去报讯了。
在南书房,太平公主见着了太子哥哥。
她面容森严,入了书房,就转身命侍从退出。
李贤也是忌惮妹妹的,他瞅着她那副喧宾夺主的神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阿贤,我有事和你说。”太平公主环视了室内,冷峻地说。
“哦,请坐啊。”
她并未坐下,立在哥哥的面前,森严地说:
“阿贤,我们开门见山,我告诉你,母后对于你的行动非常愤怒,我以为,为你自己着想,应该赶快将明崇俨释放。”
“妹妹,你坐下来,这问题,不是站着可以讲得了的。”李贤也庄严地接口。
“我以为,这问题不能商量,我真奇怪,你会粗率到这一步田地。”太平公主以君临天下的口气说,“你在逮捕明崇俨时,是不是想到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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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第八卷(3)
“我是为母后着想啊!”李贤沉郁地道出。
“你为母后?”太平公主咄咄逼人,“哼,你是要逼母后死啊!”
“妹妹!”李贤也激动了,重重地说,“母后代父皇视朝听政,可是,母后却不自检点——明崇俨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他稍顿,再说:“明崇俨,以邪术惑人,出入宫禁,母后君临天下,却与邪人往来而不察,倘若喧腾众口,母后还有立足之地?妹妹,我这样做,实在是为了救助母后。妹妹,你代我去禀奏母后,我逮捕明崇俨,可能使她伤心,可是,我是从儿子敬爱母亲的原则出发的,我为了挽救母亲的毁灭。”
太平公主激越的神色淡了下来,但是,她转化为冷峻了。她听着太子的愤怒陈词,可是,毫无反应。这一态度的转变,使得李贤感到窘迫,那是由于他愤怒的发泄没有了着落。
罕异的缄默存在于他们兄妹之间。
“妹妹!”李贤低沉地叫着,“是天后要你来的?”↘↘網↘
她冷视着哥哥,依然守着缄默。
“妹妹,怎样?”李贤不安着,也被她的冷眼激起烦躁。
太平公主保持着冷酷的沉默。过了一些时,似是体察到哥哥的气焰已经降下了,便沉沉地说:
“阿贤,你对母亲的损害够了吧?”
“我不是损害啊,妹妹,你应该明白,明崇俨会使我们的母亲毁灭,我这样做是挽救母后自取灭亡!”
太平公主冷笑了一声,阴森地接口:
“要毁灭母后的是你,并不是旁人,旁人无力做到,就是你,自然有能力使母亲伤心。可是,你也可能毁灭我们的母后。”
“阿珠,你要明白事体啊!”
“我此来,不是为明白事体,我是来要求释放明崇俨。”
“妹妹,这不可能,我经过长期的思考才下手,已经做了,绝无回头之理!”李贤坚定地回答。
“明允,”太平公主严肃地叫着太子的名字,“你可知道太子的职掌和权力?太子无权拘捕大臣。”
“我知道的。”李贤终于也发出了冷笑,“我的妹妹,你一进来,就盛气凌人,我还没有时间说明哪!现在,你问到了,我自然要告诉你——我是奉父皇诏命,逮捕明崇俨。”
“你骗人,”太平公主几乎是吼叫着,“明崇俨是父皇所喜欢的人,父皇绝不可能命你去逮捕他!”
“我没有骗人——”太子平静地接下去,“三天之前,我于谒见父皇的时候,曾向父皇陈明,洛阳有左道惑人之事发生,还牵涉到朝廷官员,父皇命我相机惩办——对于以左道邪术惑人者,杀无赦!”
太平公主疑惑着,以常情而论,父皇绝不会将明崇俨交给太子处置的啊,但是,听太子的口气,又是煞有介事。因此,她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父皇吩咐我——天后事多,可能照料不过来,倘有左道邪术惑众者,命我便宜行事。”李贤终于将逮捕明崇俨的来龙去脉都说了出来。
太平公主的眼眸转动着。突然,她跳了起来,指着太子——
“阿贤,是你做成的圈套啊!”
“那是皇命!”李贤庄严地回答。
太平公主怔了一怔,又说:
“现在,什么都不必谈了,明允,我明白地说出我的来意,我是奉命来要你释放明大夫的。”
“我已经说过,我绝不——”
“明允,你要考虑事件的后果!”她警告了。
“我决心这样做,我也决心承担一切!”
“明允,母后的性格你不是不知道呀!如果你一意孤行,我料你就会后悔的。”
“不!我绝不后悔。”
就在这时,外面传报:内侍来训到此,来接太平公主。
“阿贤!”太平公主在遗憾中说,“你当然猜得来训到此地接我的意思了?”
“我想,那会是母后的差使。”太子冷淡地说。
“阿贤,让一步吧,莫使母后丧尽面子。”她的声调转为柔弱了,在太平公主的生命史上,这是很难得的。她惯于盛气凌人,但在此时,可以说是低声下气。
“不,我绝不放人!”李贤保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