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咬着下唇,抑止自己得意的笑,她想:我成功得多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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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第三卷(1)
从感业寺回到皇宫,一页新的历史——关系着大唐皇朝命运的历史——由明艳的武媚娘的智能书写着。
大唐的宫廷在逐渐改变中,武氏生了一个儿子,在宫中的地位立刻提高到仅次于皇后——她被皇帝封为昭仪。到第二年,她又生了一个儿子。于是乎,翠微宫成了一个中心,皇帝几乎每天都到那儿去。从朝堂下来,承旨与尚衣的内侍跟着皇帝到翠微宫,把一叠奏章搁在案上,然后脱却冠袍。于是,两人开始恬静地谈话,她有说话的天才,又有丰富的知识,一经她说出,都是极为动人的。在这样的时候,没有人能觅得到皇帝,他沉迷于她的音容笑谈之中,有时会在翠微宫里,半为公事,半为私情地流连几个时辰。
她的生育情形,也是惊人的,接连生了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接着在第四年又诞生了一个女孩。皇帝常用这个问题作谈笑的资料,在产妇的床边,他指着女婴笑向武氏说:
“如果当年的你也像现在那样会生育,就不得了啦——当年在翠微宫,如果生了下来,算是我的儿子呢,还是我的弟弟?我想,那时要是真的弄出来,那么,大唐历史上,就会留下一笔胡涂账了。”
“这应该是天意。”她喃喃地说,“如果那时有了,我今天也不能成为你的妃子。”
皇帝相信天意,而武昭仪,则在天意之外努力着,她在宫中的地位虽然稳固了,但她并未满足,她又记得前皇的名言:不进展,便会后退。
她要进展,她不愿以一个昭仪的身分终老,她也不以将来成为皇太后而满足,她的目光瞩望着皇后的宝座:是皇后,不是昭仪和皇太后。
她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四年以前,她是一帆风顺的。虽然她很疲劳,翠微宫内的钱财也被她用尽了,但希望却越来越接近,她想:只要接近希望,钱财又算得什么呢?于是,她把自己所得,慷慨地分赠给那些后宫的妃嫔。
宫廷之中,自皇后至宫女内侍,没有人不赞誉武昭仪。
她知道时机成熟了,于是,她把陷阱布好,让老实的皇后自己投进去——
武昭仪生产刚刚弥月,还躺在床上,长日悠闲的皇后,为着排遣寂寞,每逢皇上不在翠微宫时,就来找她闲谈。她们,现在已成为朋友了,她们在一起,时时会有讲不完的话。皇后喜欢听她讲故事,以及长安的市井风情。武媚娘在深思熟虑中,尽力结交,竭力使自己被信任。于是,有一天,她在预知皇后到来之前,先支持着到仁寿宫去觐见在看画的皇帝。
皇后到翠微宫,发觉武媚娘不在,随意坐歇了一些时,就步入婴儿室——她每一次都是这样的,守在室内外的宫女,自然不会阻止皇后的进入,皇后很无聊,在这个婴儿室里看那沉睡的婴儿,耽搁了半刻光景才走。
仁寿殿和翠微宫是毗连的,媚娘计算着时间,她估量着皇后走了,便托言更衣,要宫女扶了回翠微宫,再设法遣走看护婴儿的宫女与乳媪,独立在婴孩的床前。一瞬间,她的血脉贲张,头脑中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这是她命运的关键,现在,她有一个很短促的时间——她遣走宫女为自己去准备热饮料,她又以产妇的特殊的突然需要而临时命令乳媪去取一件小衣,这样的派遣,来去不会很久,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要在这一刻短促的时间中完成。
她伸出自己的双手,十指箕张着——
她的眼睛睁大了,她的牙齿咬紧了!她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手指上,而她的手指渐渐地向自己亲生的女儿的咽喉——就在这时,她想到了自己是母亲,用母亲的手来扼杀女儿,这是不可思议的疯狂啊!这是比野兽更加不如啊!一念之转,她的手放下了,她的心房悸动而松弛了,那凝蓄了全体力量的双腿,此时也有了颤唞。
她废然,她喟叹,同时,她也感到了一阵头晕。
——这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然而,她想到了权力、名位,她的眼皮合上了,在母性与权力的欲望冲突中,她喘熄。
她自思:“我是母亲啊,我不能扼杀她!”
她又自思:“辛苦安排了机会,如果此时不下手,就前功尽弃了啊!将来,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呢?可能永远没有……四年来,我等到今天才能下手。”
这是决定一生命运的短促的时间。
于是,她的眼皮再抬起来,在意念中自语:“我要权力,我要权力!”
于是,她将衣带解开,抽出一幅丝巾,折绞起来,缠在婴儿的颈上,又合上眼,双手用全力抽紧着丝巾——她听到婴儿的哽噎声,她听到挣扎的声音,还有她自己的牙齿,像要相互咬碎了。
于是,一切都归于寂然——初生的婴儿的生命,了结在母亲的手中,而母亲,在小床底下的旁边放下这一条丝巾……
乳媪先回来了,她坐在离小床远远的地方,接过小衣就转入更衣室去。接着,她喝下一杯热饮,又到仁寿宫。
——那又只是一个很短暂的时间历程。
皇帝在看画,很倦,在她到来之后,就相偕回翠微宫去。武媚娘很自然,也很愉快,一入内宫门就问:
“小公主醒了没有?”
“还未醒——”翠微宫门监躬身回话。
“陛下,先进去看看,好吗?”武媚娘轻快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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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第三卷(2)
皇帝漫应了一声——这几乎是习惯了,她时时会拉了皇帝去看婴儿,李治实在不大喜欢看孩子,可是为了她,他每次都允诺。
于是,他们进入了宫人称呼为小内的婴儿室,乳媪于内间走出来迎迓。
“还没有醒,今天睡得特别长久?”武媚娘又是轻快地问——提到孩子,她总是眉飞色舞的。
“小公主睡得很甜,刚才,皇后来时,摸摸小公主的面孔,也不曾弄醒。”乳媪低声说。
“皇后来过?”武媚娘皱皱眉,“我来更衣时没听到说。”
“皇后诏示的,没有事,不必传报。”
“嗯。”她转向皇帝,“去看看我们的千金——”
于是,他们走入婴儿的睡房。皇帝为了表示自己对小女儿也有兴趣,一面走,随口说:“这孩子的面部轮廓很像你,可惜,她是皇帝的女儿,不能像你一样嫁给皇帝。”
“不要这样轻薄她啊,我的皇上!”她亲昵地说,随即吩咐乳媪,将孩子抱起来给皇帝看。
“啊!”乳媪一掀开帐子,就惊惶地叫出来。
“怎么啦?”武媚娘不满地低斥着乳媪。接着,她也凑近去看,并且伸手去摸孩子的面孔,于是,她也和乳媪一样地叫了出来。
“怎样?”李治诧异了,挤在两个女人中间上前看。于是,他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经僵死。
武媚娘表现出如受到巨大的震动那样子:一呆,随后,放声大哭,在号哭中叫出:“她死了——”
皇帝慌了手脚,再看孩子,一双小眼睛突出,嘴半张,颈项间,有一道鲜明的红血痕,他一怔,顺手握住了媚娘的臂膀。
“媚娘,这像是被勒死的啊!”
“勒死?不!谁会?谁敢?”她在号哭中再凑近去看,接着,她尖锐地叫了一声,倒下去……
皇帝匆忙地扶住她,当蹲下`身时,就看到了一条丝巾拋在床下——他一面扶住媚娘,一面将丝巾拾起来,丝巾,搓折成条。显然,这是勒死孩子的凶具了,这一发现使李治愕异。
武媚娘似因悲痛而晕厥,此时一口气回过来,又哭了——两名宫女及时赶来搀扶住她。
“这东西哪儿来的?”皇帝厉声问乳媪。░░
“这——”乳媪迷惘地看着丝巾。
武媚娘似忽然惊觉地从皇帝手上抢过那条丝巾。
“这是凶具啊——啊——勒死……”她气噎,好像又要晕厥过去。
“是谁?是谁来过?”李治再取回丝巾,用劲一挥,愤怒地喝问,一瞬间,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只有皇后进来过——”宫女和乳媪都跪了下来,惶恐地回奏,“皇后平时也进来的,有时和昭仪一起看小公主——”
“皇后?”李治的眼睛转动着,把丝巾掷到地上,“你们看看,这东西是什么地方来的?是谁?”
“皇上——”乳媪指着丝巾一端绣着的金丝如意,全身可怕的颤唞着——金丝如意,是皇后的标徽啊!但是,她不敢说,关系太大了,她,一个下人,怎能开口呢?
此时,李治已看到了,他再拾起丝巾,愤恨地高叫:“找掖庭令来!”
“陛下,”媚娘突然抱住他的手臂,哀切地叫着,“不要,不要啊!”
“为什么?”他咆哮着,“太可恶了,她杀死我的孩子!”
“陛下,陛下!”媚娘在哭泣中阻止他说下去,接着,反身扑向小床大哭。
掖庭令终于应召来了,而武媚娘又在悲痛中晕了过去(那自然是有必要的晕眩)。李治呼唤着她,任凭掖庭令直挺挺地跪着。不久,她再度复苏了,软弱地倚着皇帝,看了掖庭令一眼,悠悠地说:
“陛下,这是不可能的呀!我不能相信!”
“这怎么能是假的,哼,人证物证,立刻宣……”李治恨恨地顿脚,正要命令掖庭令传皇后来讯问,但武媚娘却全力拉住他的衣角,阻止他如此做。李治瞅了她一眼,勉强改变命令:“把这些人先给带去看守着——不许和任何一个人交谈!”皇帝打了一个干呃,再接下去,“就如此了,再听候发落!”
“昭仪!”乳媪流着泪,转而求恳武氏,“这不关我们,实在是——”
“不许多说!”武媚娘自小床旁站起来,突然一声喝断,立刻向掖庭令挥手,“快带下去,如有疏虞,一定从重治罪。”
皇帝在愤怒与迷惘中,搂着武媚娘走进内寝,她扑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泣,他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阻止我传宣皇后来询问?”
“陛下,”她揩拭眼泪,凄楚地说,“这样的事体传了出去,还成什么体统?皇后要母仪天下的,有了这种事,怎么能让人知道?再者,皇后是皇太子的母亲,这事一宣扬,太子又如何做人,将来,唉——”她又呜呜地哭了,“总是你待我太好了,前些时,辅政大臣隐讽我一顿,如今,唉,赤子何辜啊!”
李治沉吟着,武媚娘的设想自然是周到的,但是,皇后的鄙行,实在使他忍无可忍,他想了一歇,终于阴郁地起身,走到案前,拿起笔来写诏书:
“王皇后不克厥职,应让,着即迁出,钦此。”
他写完,毫不考虑地盖印,吩咐送出去交学士拟稿。
武媚娘并不阻止,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