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作者:申静安_第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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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随后加了一句:“别那么紧张。我不是在面试你。”
张礼然下意识地想吐舌头,还好忍住了。“文徵明、赵孟頫\……我都喜欢。”她说着,突然发现文徵明的名字念起来和闻钺铭挺像,当即就把它列入待定名单中了。
“哦?虞欧颜褚,苏黄米蔡;繇祖羲圣,颠张醉素……你一个也看不上眼?”
张礼然很小就被张义山逼着练字。不敢讨厌爸爸,就只好讨厌柳公权。与他并称的另四家则被她连坐,至今还没能平反。就形式而言,张礼然最中意的还是行书,因而篆籀草隶都不大关心。
“我喜欢赵孟頫\啦。”她想了想,顺着他讲了下去:“楷书四体‘颜柳欧赵’,他一个元代人可以跟几百年前的唐人齐名,我觉得好了不起的。虽然历史上好多人贬他,但那些理由都只跟他给蒙古人当官有关系嘛,又不关书法什么事……”她眼睛亮亮的,瞳孔中崇敬激动兼有之。
任伯伯笑着说:“下回我要投资什么字画,你帮我参谋参谋?”张礼然赶紧谦虚:“不敢当,不敢当。”哪知任伯伯毫不客气地说:“怎么不敢?年轻人要多些锐气和霸气。人没本事的都还一个个蹦跶得欢;你有思想,有见地,为什么还要装作谦逊和蔼?”
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语气愈发激昂起来:“要露出你的锋芒来,一味讲求和谐、讲求低调不是什么好事。人看着你时——管他不经意看一眼还是这样面对面地看,你要让人觉得你眼神很犀利、很耀眼,就像你刚刚那样。”
张礼然被他说得尴尬极了,又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有点道理。学院里也有去四大或国际投行实习的,都是咄咄逼人的主。说得好听些是进取心足,说得不好听些,就是太具侵略性。以往的张金也好不到哪去:太受瞩目的人总是很张扬的。张礼然不是那种人。她的生活哲学是明心养性,因而这番提点注定对她无效。
与任伯伯告别后,才三点不到。回程公交只到饕餮门东大街,离家尚有段距离,而且得拐来拐去地走上二三十分钟。不过张礼然也不急着回家。她慢慢悠悠地在街上逛,一路走一路打量周遭的行人和建筑。
走着走着,便到了一处街心广场。有银铃般的笑声传进耳中。循声望去,原来是群追逐打闹的小学生。这些正值暑假的小孩估计也是被前阵子的酷热憋坏了,压抑很久的玩劲此刻一股脑地都冒了出来,好像不弄得自己筋疲力尽就不罢休。看到他们,张礼然想起了圆脸姑娘的话,便拿出手机叫张金也出来玩玩。
电话里的声音懒懒的,好像刚睡醒。张金说自己在睡午觉,不大想出来,又提议她去饱蠹楼或者列殊阁看看。前者是区图书馆,邻近地铁站亦是以它命名。这个富含“吃货”意味的名字,倒是同饕餮门周边街道保持了高度一致。可惜后者——市博物馆——破坏了这种一致。这一楼一阁分别矗在马路两边,斜对着彼此。张礼然站在天桥下犹豫了好一阵,最终选择了不必过马路的列殊阁。
到那刚好赶上三点半的止票时间。张礼然从中央大厅里抽了几张简介,琢磨了一小会,然后径直走向三楼的瓷器区。转了一圈,没见着什么合意的青花瓷品。见还剩下一刻钟的光景,张礼然又踱到同层的字画展区。
在门口略略扫了圈,她便一眼相中了展厅左侧悬着的立轴纸本水墨。隔着五六米远远望去,只觉得纸上一派淡雅清丽,闲远简适。图中大部分是山,后边的峰头都是氤氲一片,隐在云遮雾罩中。危岩欹树顶端,那大片留白的天空里书着题跋。走近了看,是一列小字,“云在青天水在瓶”。
张礼然知道这偈子,唐代惟俨法师说的。法师跟任伯伯提点自己一样提点了刺史李翱,并引得他辞官隐居,参禅悟道。后来赵孟頫\又写过一首七绝,其中引了这句话作为结句。她每回都觉得有禅意,却每回都解不出其中的禅机来。云在青天,水在瓶,这本是很寻常很寻常的事,可念一念、想一想、再合在一起,偏偏又能依稀嚼出些淡淡的味道。味道是抓不住的,它不像形状可以描述、颜色可以调配、声音可以录制。这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忘了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她将眼神直勾勾地锚在画上,再度品味这句话。云在青天水在瓶。青天的云,本质上就和瓶中的水并无二致。瓶中的水被高温蒸发,升腾上去就形成了云;云里面却是冷冷的,这些水汽又会凝结成雨,并被地上的人以瓶接住,奉为无根之水。
云与水的这种循环往复,联想到世事的变迁上去也无不可。在她看过的听过的那些故事里,总不乏兜兜转转散了又聚的戏码。便连自己,几个月前也没有想过会和张金再有交集。开先任伯伯说了些爸爸念书时的事,末了感叹道:“大学里的情谊,真是值得好好珍惜啊。现在啊,再难找得到那些好兄弟了。”
好兄弟啊!那么,同样住在一块的自己和张金,错过了大学这一青涩单纯的时间段,以后会不会慢慢变成好姐妹呢?张礼然歪着头考虑了一阵,决定放弃这个想法。
她朋友并不多,能够交心的一只手就能数完。尽管和蓉蓉及小辰成为好友前,也并未想到日后会有交情,但其后接触时明显能感到她们与自己是一类人。而张金,毫无疑问,从前那个风光无两的人和自己太不同了,至于现在……她觉得不好说。至少上次在名古屋的张金她不喜欢。好在,现下的状态正如李翱那个故事的末尾一般,“暗室已明,疑冰顿泮”。
张礼然忽然有些渴了,于是拧开刚买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平凡无味的水灌满口腔,不如午饭时的普洱味道醇厚。她想起古人说过:君子之交淡如水。就这样吧,跟张金保持淡如水的关系,这样,以后若有变故也不会有多少难过。她是为自己着想,也是为张金着想。
张礼然想得入神,没注意到已经临近闭馆。工作人员过来清场,见她直愣愣地对着画轴发呆,便叫了她一声,又玩笑着说:“你要想在这儿过夜,该去瓷器区。往那一站,保准能以假乱真。”张礼然下意识地回答:“我刚才看完瓷器那边呢。”清醒过来后,她腾地脸就红了,只想撕了自己的嘴。这是什么话啊?
下楼梯时,保洁阿姨又喊住她:“姑娘,你这裙子在哪儿买的呐?瞅着真好看。我也想给我闺女弄一条来。”看来这裙子是真好看。张礼然又开心起来,为着自己的精到眼光而得意万分。
刚出列殊阁,居然看到了那个闻老板。张礼然心情不错,见他越走越近,便打算跟他打声招呼。笑容刚扯出来一半,对方已经微微偏头,古怪地望了她一眼,随后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擦过。张礼然的微笑僵住了。
等他走远了后,她站在街头自嘲地笑了起来。明明这个人给的名片还插在自己皮夹子里,见到真人时他竟熟视无睹,全然不晓得这个“路人甲”为什么盯着他。这不很好笑吗?
中学时,张礼然总被她爸爸带出去吃饭。那些请他的人往往也会顺手递过一张名片给她,而日后在路上遇见,也都是别人跑过来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从来只有被递名片的忘记递名片的,没有反过来的先例。莫不是自己太没存在感了吧?
这事之后,张礼然对闻钺铭更没什么好印象了。不过,她也不至于为个路人甲耗费什么多余的感情。云在青天水在瓶,或许也可解读为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张金嘛,只怕也如他忘了自己一样,早已忘了他吧。想到这里,张礼然心里舒畅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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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青梅煮酒
不等张礼然说起偶遇闻钺铭的事,张金倒先讲起俞可涵了。
“来,陪姐姐喝酒。”张金从大购物袋里拿出一瓶青梅酒来,放到桌上。她刚从饱蠹楼那边的家乐福扫荡回来,囤积好了本周的储备粮。张礼然看到这酒时,噗哧一声笑出来,问:“青梅煮酒,夜话江湖么?”夜话是话了,只是话的是她们各自内心动荡不宁的情之江湖。
乘着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醺醺然,张金终于将往事合盘端出。如同张礼然私下里揣测的那样,她与俞可涵的喜糖永无可能吃到了。就是两个月前的事。五月里春光衰微,夏意惨淡,俞可涵就那样向她提出了分手。明丽的花朵开得正好,映照着她惨白无神的脸。其后很多个日子里她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好像身体的某个部分被拆解掉了。毕竟是五年啊,这五年始终没有分开过十天以上。
多年里累积起来的亲密毁于一旦,还有什么值得期待、值得相信?张金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和人生观都被颠覆了。她一下子变得十分消沉,甚至每天一想到要去上班,都不敢迈出家门一步。她不知道该怎样向别人解释身边那个男人的缺失,也不知道该怎样无视他人究其原因的探询或眼神,更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何种心情走过那些留有他们共同足迹的地方。渐渐也就宅了起来,成为时下最流行的宅女。还好还有很多人,让她感到世间还是有很多温情的。其中就包括这个小区里的人,比如管电梯的圆脸姑娘,比如门口站岗的眼镜警卫。他们很轻易就发现了俞可涵搬走这一状况,并且用各自的方式或含蓄或莽撞地安慰她。
张礼然叹了口气,暗自责怪自己的迟钝。明明张金已经因为分手难过成那样子了,她还不识好歹地给她添乱——不仅不去安慰,反而还兀自使性子。她咬着下唇,举杯碰了碰张金的杯,向它的主人致意道:“对不起了,张金。”
“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跟我分手的。”张金抬眼看她,用指尖推了她肩膀一下,又喝掉一大口酒,说,“知道么?最没用的一些话,什么‘吸烟有害健康’啦,还有分手时的‘对不起’啊,这些话讲出来,其实就是装装样子,好让围观群众觉得,‘嗯,这个人还是满厚道的’。而且也让自己的良心上好像过得去一样。”
张礼然心知她误解了。潜意识里,张金应该还是很希望听到俞可涵的道歉,至少是一句她口中最没用的“对不起”。因此,张礼然也就容许了她的一厢情愿,并没有出口否认。张金的话却没说完,抓着张礼然连番抒发人生感叹,告诫情场禁忌。张礼然耐着性子听她喋喋不休,脑中却兀自盘算着,想要止住她的长吁短叹,别再纠缠这些木已成舟的破事。
开解的话还在酝酿,张金却神色黯然地闭了口,估计是触到了哪处隐痛。张礼然忽然想起个紧要问题,便自行抿了口酒,说:“可我还是没搞清楚,你们到底是为什么分手啊?”张金飞快地拂去一团临到眼角的泪:“姐姐以后跟你说。”张礼然呆呆地“哦”了一句,再没吱声。她一向不会找话题,在这种尴尬的情境下,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时间,整个房间都被难捱的沉默笼罩。
张礼然默默把玩着自己的蓝紫色细颈玻璃杯,手指轻缓地抚过表面磨砂的部分。这只是她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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